又要春节了,我的生活还没好转呢,就要带着一整颗心的不安与不甘收拾行李回家了。即使已经整理出两大箱杂物交给快递公司,东西依然不少。本来打算要留在这座城市的,所以来的时候信心十足的将有的没的塞满了行李箱,现在这些都成了累赘。
没有一点期待,小时候最喜欢的节日现在早已成为我的噩梦,找不到好看的春晚节目,也看不到烟火,还面临着亲戚长辈、叔叔阿姨的轮番访问和拿不出给小辈们压岁钱的窘迫,每一次前往聚会餐厅的路上我都像一个即将被绞死的战俘那样被动而无能为力。我没出息,所以我最多只能做到催眠自己厚颜无耻的面对父母,我无法再面对更多亲戚投来的或好奇或担忧的目光,就算我知道他们是出于关心。
推开包厢门,一番“姨妈姨夫好” “舅妈还是那么年轻啊”的格式化寒暄过后,我自动坐在最靠近门口的位置,正在申请出国读书的小侄女坐在旁边,她曾经觉得我很厉害,而现在她和他们一样好奇我怎么会混成这样。
我一边调整坐姿一边运用我的横膈膜让我软软的小腹像肌肉男的腹肌一样坚硬,从而绷紧全身,这样我才有力量撑住我那颗渴望低到地上去的头听他们每一个尖锐的问题,然后让我的声带将“没考过” “还没找到工作” “是不小了”这样的词语一个个挤出来传送出去逐渐摧毁我的自尊,并且在听到“怎么会没考上呢” “要抓紧啊” “也别太挑了呀这个年纪了”这种不起任何作用且刺耳的单词时还能装出轻松的微笑,然后感激而礼貌的看着对方,发自内心的说一声“谢谢XX,我会努力的”。他们心满意足的点头,之后把话题转向已经收到几家不错学校录取的小侄女,难掩欣赏之情所以用尽了赞美之词,我在旁边附和着,七年前他们也是这样夸我的。
其实我是真心感谢,感谢他们问候,感谢他们举杯祝福我,感谢他们百忙之中愿意抽出时间来替我担心。
可我不需要,也不想要。
因为这些话语不仅无用而且无异于让我一边保持着笑容一边一次次亲手将还没长好的伤疤撕开展示给他们看,任他们评价血色如何,是不是结痂了。因为我也讨厌他们,讨厌他们会在茶余饭后讨论起没出息的我,一想到他们说起我的时候一脸发愁的样子我就想死。他们当然没有错,他们只是关心我。
只不过这些关心的每一个字和每一滴承载着满满祝福的酒听起来都有针在刺我,喝下去像毒药灼烧我,我不知道哪一句话,哪一杯酒,会成为压死我的最后一根稻草。但我知道被压死的时候也一定要保持微笑,这样他们围观的时候就会这么评价我:“这么阳光的一个孩子,可惜了”,而不是“人家XXX压力也大也没像她这样消极”。
我理解心里的伤看不见,所以他们不觉得我有伤。更何况作为比我苦了几百倍的人,他们早就把自己的伤磨成了老茧,所以忘了痛,因此理所当然的不觉得别人会痛。或者说,和他们相比,我的经历远远不够惨到让他们觉得值得痛。所以我只好假装不痛来迎合他们,以便日后在这个家族存活下去。
其实我内心恨不得掀桌而起呐喊着让他们闭嘴:“老师没教过你们不要盯着脸上有疤的人吗?不知道当面讨论别人的缺陷很伤人吗?!”但我不可能这么做。事实是我表哥曾经做过类似的事情,引来当时在坐的所有人不满,说“这个孩子怎么这样,问都不让人问” “太让人心寒了” “还不是关心你才问你,别人谁管你啊”。后来我表哥愤然离席,从那以后他们给他安了一个“白眼狼”的标签。我本来就懦弱,无法像我表哥那样有勇气让他们“心寒”(后来我在怀疑他们是真的心寒还是因为表哥让他们没有面子),更不想让我父母被人家说“养了一个白眼狼”,所以我只好选择自残--强忍眼泪,保持微笑,耐心解答,一一感谢。于是我配合着给出他们希望从我这里得到的感激眼神,回应每一个关心:“对,二叔,这块坏掉的皮肤就是我的伤,这是去年烫的,这是今年摔的。” “是啊三姨,就是没听您的才把自己摔的这么重。什么?我以后会不会再摔啊?尽量不要吧哈哈”。
借他们吉言,我今年真的摔了个狗吃屎。
行李已经打包好,这几年一次次的出发和尝试其实我已经累了,不是没有想过回家,可他们的关心衍生出来的尖锐问题的数量和我的年龄成正比,我已经防守不住了。
小时候他们说希望我健康快乐,上学后我发现我不能只是健康快乐,毕业后才知道原来健康和快乐竟然都那么难以实现。以前都趁家里没人叫三五好友来撒野,现在我都趁家里没人才敢让自己哭一场,而曾经满院子跑的我现在恨不得永远不出门。
这里早已不是我随时能回来的温暖港湾,它比外面那些大城市都更加现实,只欢迎衣锦还乡的我,绝不宽容我灰头土脸的样子。
嘿,灰头土脸的你,小侄女申请到了常青藤,今年也要回来,希望你的横膈膜依然给力。
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