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白鹤
寨子,是一个土家小山寨,叫上寨。上寨往下,自然是下寨。寨名很随意。上寨往上,是西那枯(应该是土家话,音译,地图上标的是西来枯),二姑家住这里,好几个暑假我都在这跟着表哥练字,放牛。再往上,车路尽头,是岩窠,外婆的老家。这是地图上找不到的寨子,藏在树林子里。
秋天,学校放勤工俭学假,这条路线就是我们的勤工俭学路线,不过我们走的是山路。勤工俭学的主要项目是检板栗。一路都有板栗树,熟透的板栗球会炸裂,板栗子掉下来,散落草丛或刺笼窠;没熟透的,我们会拿石头或树枝偷偷砸。
西来枯的板栗树最多,但是岩窠对小孩来说更有吸引力。那里有合抱的大树,有空心的老树,有点小小的神秘感。印象最深的,是树林子底下白白的一大片鸟屎。抬头看,原来树里栖着白鹤,一只,两只,三只,一大片。从西来枯往这边看,青山绿树冠上一片雪白,不时地,还会看到几瓣白起在那里起落落。
小孩爱往山里钻,砍柴,野炊,看湖,或者,就走山岭玩。排第一的,还是摘果子,吃“野味”。自然的馈赠,四季不断。春天有三月萢空心萢茶萢茶耳羊奶子牛奶子酸筒杆酸叶子映山红,夏天有溪鱼河蟹虾米田螺泥鳅黄鳝,秋天有八月瓜猕猴桃秤砣萢刺果子,冬天呢,只想到茶花蜜,折根蕨夫子,茎抽空当吸管,清晨宿露过后,对着白山茶的黄花蕊吸一口,甘甜沁人心脾(对了,夏天蕨夫子的茎还可以用来串茶萢)……
有一年秋天,进山去摘猕猴桃。离寨子不远,几亩稻田散落在山腰。田坎下,爬满了猕猴桃藤,藤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猕猴桃。摘下不能吃,背回去,埋在米糠里或谷堆里,等熟了再吃。
摘得差不多了,爬上田埂,沿着走了几步,就看到一只白鹤。
白鹤匍匐在那头,见了人,挣扎着扑棱翅膀,没立起来。是翅膀受了伤,细细的腿格外伶仃。这是第一次看见受伤的白鹤,至今也没见过第二次。不知道是不是从岩窠飞过来的,看着它,不由得想到青山绿树冠上的那一片雪白。
当天,寨上的熊老太爷去世,家里请了新式洋乐队,是铜管乐队,男男女女都很胖,来来回回奏的是《千年等一回》。
千年等一回,等一回啊
千年等一回,我无悔啊
白娘娘在天有灵也会尴尬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