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人写诗多是有感而发,在万般感情中,因别离而生出的相思最是打动人心。在那个交通通信都很不方便的时代,诗人不知道面前的这次分别是否还有下一次的重逢,所以每一次别离都像最后一次见面,在这样的担忧哀叹下,他们创作出了无数承载着依恋不舍的诗篇。
也因为不确定哪天还能再相见,所以别离后登上一座山、看见一轮明月、听见一句乡音都可能勾起诗人缠绵不绝的相思之意。如果按思恋对象的不同来划分,唐诗中这些情意大致可以分为三类。
其一是思乡怀亲。人在故乡长大,长大后又总要因求学游宦等原因而离开,而且离家之后只有经历漫长时间辗转于驿站的书信可以让游子和家人互通消息,其余时间只能缥缈猜测亲人的近况。尤其是临到团圆节日,游子看见异乡人皆举家团圆,只有自己飘零无依,想到这里便不由得肝肠寸断。
高适在《除夜作》中写:“旅馆寒灯独不眠,客心何事转凄然。故乡今夜思千里,霜鬓明朝又一年。”这和王维的“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有异曲同工之妙。除夕夜和重阳节本来是和家人欢度的喜庆节日,但在外漂泊的诗人只能独自在旅馆寒灯的陪伴下夜不成眠,或是在他人的喜乐中更添几分苦涩。
他们想起的也许是愈发年迈却不能亲自侍候的双亲,也许是年少时一起玩耍的兄弟姊妹,亲人往往是我们心里最柔软的感情触点,于是不能相见时便只能哀叹时间飞逝,正如杜牧《归家》中“稚子牵衣问,归来何太迟?”害怕来不及归家,生离也变成死别。
其二是知交别情。离开家后碰到的那些志趣相投的人往往会和我们成为朋友,我们如今已大大削弱了离别时的悲伤心绪,可古人不同。他们在宦海沉浮中筋疲力尽,难得遇到三两知交好友,又因为调任等各种原因聚少离多,别离后再不能与他同赏风景、共饮美景、共慰愁思,于是诗人为好友送别的场景频繁在诗中出现。
李白的《送孟浩然之广陵》中写“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我们可以看到诗人目送友人乘坐的小舟离去,水流没有很急,诗人站在岸边看了很久,直到视线里只有空阔的江流。这一刻诗人的心里应该是空落落的,友人的离去也带走了他的一部分,那些欢笑、豪情壮志都不知道该如何安放。这还是尚有可能重逢的离别,那些再无可能相见的分离更令人心碎。
白居易《梦微之》中:“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阿卫韩郎相次去,夜台茫昧得知否?”他的至交元稹已经逝去,也许尸骨已化成泥沙,他在想为什么自己还暂时借住在人间。诗人又问到元稹的小儿子和爱婿也相继去世了,不知道他在另一个世界是否知道?活着的人总是念念不忘地将人世间的新鲜事祷告给死者,纵然知道这只是徒劳。
其三是眷侣相思。无论哪个时代,相爱的人们总会想缠绵厮守、永不分离。可也许是他们相遇的时机、所处的身份地位不凑巧,也许是明明已经结为夫妻却因各种原因而相隔万里,他们的爱情被划开在时空的两端,只有相思牵成的红线与之遥遥呼应。
李商隐在《夜雨寄北》中写:“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所有设想的重逢后的画面,诸如西窗剪烛、互诉衷肠,都在“君问归期未有期”的前提下蒙上哀伤缥缈的薄雾。此次离去,诗人也不知道归期,只能尽力描绘归来时的美好前景来安慰自己的爱人,这是多么无奈。
“嫁得瞿塘贾,朝朝误妾期。早知潮有信,嫁与弄潮儿。”这是李益在《江南曲》中所写的一位商人妇的心声,她悔恨自己嫁给终年远行的丈夫,要是早知潮水涨落如此守信,还不如嫁一个弄潮儿。那时的女子几乎都是一生都困守在闺阁宅院,早早出嫁的她们很容易把哀乐心绪都寄托在丈夫身上,对于她们来说,若是不能长相厮守,功名利禄又有什么用处?
亲情、友情、爱情,每一份情谊都弥足珍贵,所以每一种相思都能轻易引起我们的共鸣。落后不便的时代已成为历史,现代人的分别不再是无计可施的挂念。也正是如此,对于唐诗中无可奈何的别离逼迫出担忧、心酸下的相思,我们有如抬头欣赏夜空中一轮愁白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