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中有些沉重无人可分担,只能自己左肩换右肩。
淅淅沥沥,连绵持久的梅雨天气终于结束了,J市正式步入了炙热的酷暑。那些前几天还在争奇斗艳的绚丽繁花,此时都无精打采的垂下了头,路边的野草由于水汽蒸腾都显现出了一种焦黄色。
马路上川流不息的车辆扬起一片尘埃,一侧的非机动车道上李强驾着他那电动三轮车突突地向前行驶着。三轮车的车厢内放着几台包装完好的空调内外机。把客户订购的空调送到指定的地点,这便是李强的工作日常,一个没有多少技术含量纯粹买体力的活。
火辣辣的空气随着车子的前行,拂过他的脸庞、胸膛、后背……深蓝色的T恤浸透了汗水紧紧地贴着他的前胸与背脊。闷热的天气裹挟着知了的叫声,让人感到一阵烦躁。
然而,李强的脸上除了豆大的汗珠顺着黝黑的皮肤滑下,看不到任何情绪起伏。这是一张麻木的脸,一张多年来倍受命运重压,无力抗争,逆来顺受的脸。
多年前,也是这样炎热的夏天,在开着空调的厂房里,李强一边与工友们谈笑风生,一边忙着流水线上的活计。
这是一家做电子配件的工厂,也是李强的第一份工作。虽然工作时间有点长,但工作还算轻松,待遇也差强人意,重要的是厂的女工长的也不错,对于李强而言,这是一份有盼头的工作。
然而,不知从何时起,厂里的工资总要隔离个月才发。而且这个时间间隔越来越长。工人们都在传,由于厂长经营不善,厂子快不行了。
再后来,辞职人越来越多,大家都来开始考虑另谋生路。李强心里也感到隐隐的不安与紧迫,但他还是坚持着去厂里上班,企盼着工厂能重新发展起来。
可惜,李强的希望还是落空了,厂子终是支撑不住倒闭了,厂长也是杳无音信,一起消失的还有李强和剩余工友们半年多的工资。
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对于那时年轻气盛的李强而言,这事并没有让他感到沮丧多久,他很快就调整了状态开始另觅新的工作。
哪知道那年经济不景气,李强又没有技术傍身,一路求职下来碰了不少钉子,想到家里父母焦急的神色,李强决定凭着年轻先卖把子力气过度一段时间。于是,便跟着一个姓陶的师傅干起了这运送空调的活计。
那时候的楼房大多都没有电梯,需要踩着一级级的楼梯把空调送到指定地点。一开始,李强每搬一台空调都要喘半天,后来由于年轻,加之陶师傅的指点,他很快便适应了这种高强度的工作。
新的工作一直没有着落,白驹过隙,转眼间他竟在这个搬运的行当里干了十年有余了。随着大楼内逐渐都按上了空调,人工工资也不断上涨,日子倒也越过越滋润。这期间,他结了婚有了一双儿女,精壮的身体也开始微微发福,潇洒的青春岁月一去不返,家庭的重责沉沉地扛在肩头,这一切都使他更加不敢懈怠,更加拼命的揽活……
今天要送的第一站是一所高校的教学楼五楼的两间办公室,总共是三台两匹的空调。
李强一路疾驶,终于来到XX大学的门口。这时,一个腆着大肚的保安手持着一根黑色的棍子,缓步走过来问道,你找谁啊?
李强心里特别反感这些机关事业单位门口的保安,工资可能连他们这些运货的一半都没有,却总是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
送空调的,李强沉声说到,然后把联系老师的电话报给了门卫。
隔着玻璃,李强看到那个保安对着电话一边笑着一边点头哈腰的说了一通。没一会,一个穿着碎花裙子,架着黑边眼镜的女老师便走了出来。
师傅,请把这些空调送到七号教学楼五楼的501和502,女老师边说边伸手指引着方向。
随着女老师的引路,电动三轮缓缓驶进了校园,停在了七号楼下。
李强朝里张望了一下,只看到一条长长的楼梯笔直向上。
不好意思,师傅,这是老教学楼,所以没有电梯。好像是看透了李强的心思,女老师抱歉的说道。
没事,李强说。他确实有段时间没有搬空调上楼了,不过隔三差五的总会碰到几次。
话不多说,李强抡起一台内机压在背上,便抬步向上走去。时间尚早,闷热的空气中偶尔还会夹杂一丝凉风,而且内机要比外机轻的多,三台内机搬完,李强气息还算平顺。
搬完了内机,就该搬外机了。别看外机尺寸没比内机大不了多少,重量却成倍的增加。当一台方方正正的外机压上李强背脊时,他还是稍微踉跄了一下。每一台外机被扛上五楼几乎花费了他之前搬三台内机的时间。每上到一段楼梯的拐角处,李强就要把机子放在地上,拖拽一程,缓口气。才搬完两台,他就浑身湿了个透。
这要放在以前,他一定会生出满腔怨气,感叹命运的不公。但自打见了陶师傅搬空调,李强便鲜少有这样的念头。
那也是将进盛夏的季节,也是这样没有电梯的高楼,但空调却有十来台。那时李强和陶师傅一起运货,由于刚入行只会用蛮力,李强只搬了四五台便瘫坐在台阶上直喘气,陶师傅瞅了他一眼,也没说啥埋怨的话,只是默默地搬着。那时的陶师傅已经是四十来岁的中年大叔,精瘦的身板看着比李强小了一圈,但是浑身上下似乎有着源源不断的力量,他就这样搬啊搬啊,一个人搬完了近十台空调。而后从车上拿下他的大水壶闷了一口,仿佛要把这一身的疲惫和生活的苦楚一同咽下。
陶师傅,你可真行,你不累吗?李强问道。
累啊,陶师傅看了他一眼,累又怎么样,我没啥手艺就这一身力气,家里头都指着我吃饭,我不干,日子怎么过。小李啊,做人就是这样,有的重担没人能替你抗,只能自己咬牙坚持,忍一忍就过去了。
是啊,人生就是如此,有的累只能自己忍,有的苦只能自己咽。在生活的路上,哪个人不是负重前行,抱怨又有何用,只能埋头干。
稍适休息后,李强又下楼,憋着一口气把最后的一台外机给搬了上来。在女老师的感谢声中,三轮电动车载剩余的空调又驶向了下一个送货点。
开出学校大门,李强驾驶着电动三轮车突突地前行,在一个十字路口遇到红灯停了下来。侧首瞬间,他看到旁边是一个一身黄衣的外卖小哥,头盔下的脸庞满是汗水,但小哥似乎没有意识到,只是看着手机一脸焦急,显然是在担心送货超时。
绿灯终于亮起,李强和小哥同时驱车向前疾驶而去,为了生存而奔跑,为了生存而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