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在宇宙的中心转化,在时间的某一个瞬间,生命将会冻结。当你所期盼的一切,你最宝贵的东西都不复存在,一切都将碎裂,这些碎片会回到宇宙之中,进入无限的死亡又重生的轮回。”
(一)
你们有见过那个戴着的金黄色的围巾,有一头金黄色头发的小王子吗?
我是那只被他驯服的小狐狸。
虽然我们说了再见,因为他说他要去找他的玫瑰花,但我一直以为他也会回来找我,因为他驯服了我,我告诉过他要对驯服过的一切负责到底的。
于是我每天三点钟就会坐在麦田旁边的苹果树下,看着麦田里金黄色的麦子,幸福又不安地等着他。因为这里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因为四点钟是我们每次都约好的见面时间。
但是一年过去了,他一次也没有来过,风吹麦浪的声音也不再那么美妙。这真让人扫兴。
他是不是回到了他的星球上玫瑰花身旁,然后把我忘了?!
不会的!肯定是因为他的玫瑰需要他照顾,他要对他的玫瑰负责,毕竟玫瑰花不像我有腿,所以不能再随便离开,不能随意去想去的地方,也无法随意来找我。
也是我告诉他要对他的玫瑰负责的……
我决定去找他。
当我被他驯服的那一刻起,他就成了我的羁绊,可我又不能没有他。
但是,我该去哪里找他呢?
一路上我边走边问,但除了花园里的那一群千篇一律的玫瑰花,谁也没有见过他。
直到我走进沙漠的边际,一天夜里,遇见了一个正在抬着头看星星的飞行员。
“你好。”
“你好……”他回过头看着我,眼里掩盖不住的惊讶,“你是那只被驯服的小狐狸?”
“你知道我?”我太高兴了,一直耷拉着的耳朵也竖了起来,“那你肯定见过小王子!”
“是的,他跟我说起过你。”他盯着我看,“你果然很漂亮。”
“谢谢。”我迫不及待地问,“那他现在在哪里呢?他驯养了我,我得找到他,和他在一起。”
他沉默了,过了好一会,他才抬起头,指了指夜空:“他回到了他的星球,正在那颗最亮的星星上对着我们笑呢。”
“我怎么才能去他的星球呢?”我满脸期待,“可以请你用你的飞机载着我去找他吗?”
“不行!”他表情严肃起来,“他的星球远得多,太远了,我的飞机去不了那么远的地方。”他又加了一句:“谁也去不了。”
我失落极了,但不愿意相信:“我不信,他能回去,那我也能去他的星球!”说完准备继续启程找去小王子星球的方法。
“小狐狸,”飞行员叫住了我,“不要继续寻找他了,他属于他的星球,你属于麦田。”
“不,”我轻轻说道,“从他驯服我的那一刻起,我就属于他了。再见。”
沙漠的夜晚风很大,沙砾吹迷了我的眼睛,我来到一口井旁边的一堵残缺的石墙旁,准备休息下,我已经走了太多路,太累了。
突然,我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低头一看,是一条黄蛇。它身上有着月光色的球环,还有两颗像玫瑰花刺的牙。
虽然我知道蛇是很坏的,因为它什么都咬,它咬鸡,咬猎人,也咬狐狸。但我有一种直觉,它知道怎么去小王子的星球。
“你好。”我鼓起勇气打招呼。
“你好。”它声音低得让人害怕。
“你见过一个小男孩吗?”
“是不是有一头金发的小男孩?”它果然见过!
“对,他还戴着一块金色围巾,他是一位小王子。”我很激动,所有的疲惫和害怕都不见了,“请问你知道我怎么才能去他的星球找他吗?”
“当然,是我送他回他的星球的。”
“你是怎么把他送回去的呢,难道你有比飞机更厉害的传送机?”我对它说的半信半疑。
“那些遥远的星系无论和我们如何天各一方,只要能找到时间里的某一个瞬间,终会把我们联系在一起。”顿了顿,黄蛇又补充道,“只有我能带你去找到这个瞬间。”
“那能不能请你也把我送去他的星球?”我完全相信了它,几乎是在恳求。
“如果你非常想念他,确定必须要去找他的话,我可以帮你。”黄蛇的声音听上去十分魅惑,“但在那一瞬间,可能会很疼……”
“没关系,我愿意。请你帮我。”
当我轻得像一根麦穗般倒在沙地,我看到一道流星划过夜空。
(二)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睁开了眼睛。
这是一个我没有见过的地方,周围有很多大大小小的星球,有的一动不动,有的旋转得很快,都像宝石一样斑斓璀璨。我真的离开了地球。
我爬了起来,想看看周围有没有人可以帮我确认一下这是哪,抬头一看,看到了一个戴着王冠正坐在一个十分简单的宝座上打盹的人。
“你好……”我小声喊道,生怕打扰他,但我明明又必须叫醒他。
“啊,一只狐狸?!”他睁开眼睛,顿时精神了起来。他掩饰住刚才自己的惊讶,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威严,“我的臣民,你打扰了我午憩,是要被惩罚的。”
“什么惩罚呢?”我试探着问道。
“我……我惩罚你站着!”
我只好挪动一下,假装换了个罚站的姿势。
“好了,”他表现出很满意的样子,“我准你说话了。”
“国王,请原谅,我无意打扰,只想请问一下这是什么星球?”
“325星球。”他回答得简单了当,又补充了一句,“我统治的星球。”
“那您知道……”
“我还没有准你说第二句话!”他恼怒地打断了我,平复几秒后,他发话:“我命令你现在可以说话了。”
“请问您知道一位有着金黄色头发的小男孩住在哪颗星球吗?”
“他是我的第一个臣民,但他潜逃了,如果让我知道他住在哪,那我一定把他抓回来,要给他最严厉的惩罚……”他囔囔嘟嘟,越说越气恼。
又是罚站吗?真是可笑!我厌烦了,趁他不注意,赶紧跑开了,来到了另一个星球。
“哇,又来了一个敬仰我的人!哦不,是只小狐狸,这也不错。”是一个戴着长筒帽显得彬彬有礼的人。
这倒是比上一个人亲切得多。我想着,礼貌地鞠了个躬:“你好,请问你知道一位金发小男孩住在哪里吗?”
“你向我弯腰鞠躬了,你一定很钦佩我对不对!”他很兴奋,什么也听不进去。
“如果你能告诉我那个小男孩的消息我就更钦佩你了。”我只好顺着他的意思。
“你快大声告诉我你钦佩我什么,是昂贵的服装,还是优雅的举止,还是得体的言语……”他越说越激动。
“钦佩你能把自己哄得这么开心。”我不屑地打断了他,跑走了。
我嗅到一股浓烈的酒精味,顺着气味来到了第三颗星球。我看到了一堆堆的酒瓶子,不管空的,还是装着酒的,都被打翻了。酒瓶堆中躺着一个流着哈喇子的人,鼾声跟打雷似的。
“醒醒,醒醒!”我努力想推醒他,但我力气太小了,一点作用也没有。
我可不是想向一个酒鬼问路,我只是怕他这么睡着会着凉。但既然叫不醒,那我还是继续赶路吧。
“五亿一百六十二万七百三十三、五亿一百六十二万七百三十四……哈哈,又多了一颗!”
我被这振奋的声音吸引过来了,好奇地问道:“你好,你在数什么呢?”
“我的资产。”商人头也不抬。
“5亿多,那一定是很多很多吧。”
“当然,”听到有人夸奖,他终于抬起了头,自豪地说道,“这里所有的星星都是我的,半年前多了一颗,前段时间多了一颗,今天又多了一颗!”
“那你一定知道一个金发小男孩住在哪颗星星上,对吗?”我终于抓到了一线希望。
“对哦!我之前怎么没想到呢!我每天都在数星星,为什么没有想过要给它们起名称做标记呢?这真是个好主意,这可是个大工程……”他自言自语,又埋头苦干起来,不再理我。
我有些无奈地走开,被远处一星亮光吸引了,走过去一看,是一颗很小很小的星球,小到只有一盏发光的路灯,还有一个点灯人。
“你好。”我向点灯人打招呼。
“你好。”点灯人看到我,就把灯熄灭了。
“你为什么要把灯熄灭?”
“因为点灯就是吸引人来这,既然你来了,那就不能把其他人再引来了。”点灯人叹了口气,“因为这里容不下第二个外来者。”
“那请问你见过一位金发的小男孩吗?”我一刻也没有忘记我要找的小王子。
“他来过,又走了,走的时候我忙着点灯,不知道他往哪走了。”
“谢谢你,我要继续去找他了。”我摇了摇尾巴,表示感谢。他是这些星球上最正常的人了。
当我一离开,身后的小小星球又亮起了光。
我又来到一个很大很大的星球,比小小星球大上百倍的大星球。这里也许人会多一些,说不定就有人见过小王子。
但把整个星球跑了一圈,我也只看到一个埋在书堆里拿着放大镜的老先生。
我已经很累了,停了下来,气喘吁吁地问候道:“你好。”
“你好小狐狸,”老先生拨弄了一下眼镜,“你从哪里来?”
“地球。”
“嗯,那是一个美好的星球,很多其他星球的人都想去那里呢,你怎么反倒离开了呢?”老先生不解。
“我来找一个金发男孩,请问您知道他住在哪颗星球上吗?”虽然不抱太大的希望,但我还是问了。
“我记得他,”老先生拿出像小山般高的登记簿,不紧不慢地翻了起来,“他说过他的星球上有三座火山。”
“真的?!”我的心提到了嗓子口,反倒有些不敢相信了。
“找到了,他住的星球叫B612星球,只有这个星球有三座火山。”
“那这个星球该往哪个方向走呢?”我抑制不住我的激动,连耳朵都开始颤抖。
“这,我没法知道。”
“为什么?”我大失所望。
“我能知道哪座星球有城市,哪里有森林,哪里有草原,但我只是知道它们的名字,到底是在哪里我也不知道。因为我从来没有离开过我的书桌。”
尽管如此,我还是很感激他,虔诚地鞠了一躬,道别离开。
最后,我还是找到了B612星球。当我一踏上这颗星球,我就知道这是小王子的星球。没有见到小王子,也不是看到了火山,而是因为我看到了一朵玫瑰花——
一朵被罩子保护着的,娇艳恬静的玫瑰花。
(三)
不管谁踏上这个星球都会最先被这朵玫瑰花吸引的,它比任何一颗星星都耀眼。
这里的三座火山灰蒙蒙且死气沉沉的,看得出已经很久都没有打扫过了。一座是死火山,跟石头一样冰凉,另外两座火山还有一丁点余热,但已经完全没有火星子了。
三座火山脚下盘踞成片高大的猴面包树丛,一个个张牙舞爪地包围了差不多整个本来就不大的星球,连火山地都被侵占了,星球中央却空出一片难得的空间来——而那朵玫瑰花,就伫立在那。
它那么红艳,娇小,反倒比高大的火山和肆虐的猴面包树更抓住人的眼球,也抓住了人的心。
怪不得小王子会被它驯服,它可是这个星球上唯一的玫瑰花,最特殊的存在了。我时不时用眼睛瞅着它,但始终和它保持着稍远的距离。我从心底里觉得它鲜红的花瓣要比我金黄的尾巴更好看。
“嘿!你是谁?”玫瑰花还是发现了我,惊奇地朝我叫道。
我有些窘迫地走到它身边:“我是小狐狸。”走近一看才发现它有些瘦弱,花瓣并没有那么艳丽,而是有些泛黄,叶子也开始干枯。
“我从来没有见过狐狸,没想到狐狸也有金黄色的头发。”转而玫瑰花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狐狸狐狸,能不能请你给我找些水喝?”
我看到旁边有个没有水的喷壶,赶紧给它找来了水,打开罩子,浇灌着玫瑰花。这时我突然发现,它身上一根刺也没有,真是稀奇:“你真特别,我们那里的玫瑰花都是长满了刺的。”
“我本来也有四根刺的,但上次给我浇水的小男孩走了之后我两根刺就消失了,今天你来之前,剩下两根也不见了。”玫瑰花有些腼腆。
“小男孩?是不是戴着金色围巾有金黄色头发的小男孩!”我激动得叫起来,水都洒到了别处。
“是的,跟你一样的金黄色……”
“他现在在哪?”我打断了它。
“他突然出现,走得很费劲,脸色惨白,看得出他很难受,但他还是把我周围那讨厌的猴面包树拔掉了,还为我浇了水——那时候我已经差点渴死了,最后帮我盖上了罩子。做完这些后他跟我说‘对不起’,还说以后再也不会离开我了。我当然很高兴,这样就有人天天给我浇水了,挨饿的感觉实在太难受了。”
“然后呢?”我听了有些想哭,但刚好这时太阳落下了山,我假装抬头仰望了一下天空。
“对,就是在那,那颗最近最大的星星。”
我不知所措。
“是他临走前跟我说的,他会变成离我最近的星星,这样就能一直陪着我了,不管什么情况都不会到处乱跑了。要知道我们星球一天有四十三次日落,每天能看到他四十三次呢!只是这样他就没办法为我浇水了……”玫瑰花有些遗憾地说道,我望着那颗星星失了神。
“你,你愿意一直陪着我,每天为我浇水吗?”玫瑰花小心翼翼地发问。
“啊!我不能……”我回过神来,“我还要去找小王子,是他驯服了我……”
“可是,他就在这里陪着我呀。”玫瑰花不放弃。
我抬头望了望那颗闪烁的星星,似乎也在期待我的回答。
于是我留了下来,为了把我驯服的小王子,为了把小王子驯服的玫瑰花。
接下来每天我都用我的大尾巴打扫火山,在猴面包树还是树苗的时候就连刨带咬地把它们拔掉,用清清的水给玫瑰花浇灌,为它遮风,为它抓毛毛虫……最重要的是,每天和它一起静静地看四十三次日落后的那颗星星。
一年过去了,玫瑰花已经很虚弱了,花瓣已经失去了颜色,叶子也凋零得所剩无几。
“小狐狸,我想我们该要道别了。”此时的玫瑰花柔弱得让我心疼,“临别前我想告诉你一个秘密: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但心装得太满,也就感受不到其他任何东西了。”
这话让我想起了当初我对小王子说的秘密,但似乎又比那更复杂。
“我还有一个请求。”玫瑰花继续说话让我来不及深想。
“你说,我会对你的一切负责。”
“这是我留下的种子,”这时我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玫瑰花身旁长出了一根细小的嫩芽,“等它开了花,我希望你能把它当成这世界上唯一的玫瑰花来对待……”
我很诧异,还有一丝生气,原来它并不是这个星球上唯一的玫瑰花!
像看穿了我在想什么,玫瑰花继续说道“我知道很多说喜欢我的人,他们就只是普普通通地喜欢你一下,摸摸你的叶子,亲亲你开的花,嘴上赞美几句然后离开。所以我害怕,所以我假装我是独一无二的玫瑰花,装作除了自己谁也不在意的样子,到最后所有人都信了,我自己也信了,我一直以自我为中心,我孤僻傲慢,我独当一面,我不可一世,我和一切保持距离,谁也靠近不了我,我也没有走近任何人,这才是我最难过和后悔的…对不起…”
“哈哈!五亿一百六十二万七百三十五,又多了一颗!”
一阵风飘过,平行宇宙中,我听到了那个数星星的商人的笑声。
玫瑰过了花期。我也要走了。
(四)
当小狐狸头也不回地走进更深的沙漠,飞行员开始回想一个星期前小王子最后倒在他怀里的情景。从那晚以后,他每天都要看天上的星星,想找到哪一颗才是小王子最后送给他的礼物。
每次仰望星空,其实更多是在仰望过去。
忽然他看到了一颗流星划过,像极了夜空的一滴眼泪,稍纵即逝。
他清楚地感受到发生了某件事,这种感觉记忆犹新。他起身跑向沙漠里。
最后飞行员找到小狐狸时,它正静静地躺在沙地上,金黄色的身体如火般烈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