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立冬,一处灯火通明的普通宅院,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执剑而立。
忽然一阵冷风掠过,天空传来声声闷响,不一会儿,便飘起淅淅沥沥的小雨。
少年从落雨开始舞剑,一直到雨歇停止。这场雨来得突然,去得也突然。少年收剑而立,衣襟上未沾一滴雨水。
庭院的另一边,几道脚步声响起,一个略显富态的男子领着两个下人打扮的伙计走了过来,男子一边走一边鼓掌道:“应少侠,好剑法,真不愧是‘长剑以南第一剑’。”
少年冷哼一身,淡淡道:“乐庄主缪赞了,一点微末之技。”
男子见这少年似傲似无的态度,也不甚恼,微笑着开口道:“应少侠过谦了,我乐行贵为天下第一庄的庄主,这些年来见过的剑客数不胜数,这些剑客中应少侠可以说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乐行说这话可谓颇有点评天下剑客的意思,不过他既是天下第一庄的庄主,自是有说这等话的资格。
少年应少侠摆了摆手,不耐道:“乐庄主无事不登三宝殿,此番前来可是有了我想要的消息。”
乐行神秘一笑,缓缓开口道:“不负应少侠所托,有消息了。”
昏暗的光线下,应牟的脸上浮现一抹隐秘的笑意,分不清是高兴还是嘲弄。应牟不知从哪里拾来剑鞘,这是一再普通不过的剑鞘,不同的是,剑鞘的最上端系着一个手工精致的同心结,一看就知道出自某个心灵手巧的女子,对于一个极于剑的剑客来讲,这是不寻常的。乐行好像见过相似的剑,那是十年前……
应牟还剑入鞘,乐行飘远的思绪被拉了回来。只听见应牟语气急促道:“你们的要求我已经照做了,消息呢?”
乐行朝旁边的伙计使了个眼色,伙计忙不迭地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应牟。
应牟颤抖地接过信封,并没有立即拆开。而是深吸了一口气,才缓缓拆开信封,抽出一张折叠的白纸打开,只见白纸上工整地写着“未名山下往北十公里处。”
应牟读完信,急不可耐地拜别道:“乐庄主,既已如此,在下就先行告辞了。”
乐行见此自无不可,“应少侠心意已决,只是希望下次仍有机会与应少侠合作。”
应牟抬起的脚步微微一顿,继续远去。
“希望吧!”
应牟低沉的声音遥遥传来。
未名山位于长江下游,应牟一人一舟顺流而下,途经三峡,观两岸群山气势磅礴如携百万兵,应牟若有所悟,盘坐舟头,领悟山水之意。
舟行江上,忽逢大雨,雨水落入船舱,即将把船淹没江中,应牟无奈拔剑出鞘,挥剑挡住倾向小船的雨水,护住整艘船,一把长剑舞得密不透雨。
相对大自然的力量,应牟的剑法还是显得不足,总会有一两滴雨水漏到应牟的衣袖上,这对一个追求剑法极致的剑客来说,就是剑法不够圆润。
应牟想借助这少可得的机会来完善自己的剑法,脑海中一片清明,联想到之前领悟的山水之意,剑势猛地灵活起来,一时如山般厚重,一时如水般柔缓。应牟剑势蓄满,一剑斩出,连雨水都被隔断,在空中停留几秒才落下。
这是应牟以绝情绝性之心斩出的一剑,他取名为“山水一剑”。
应牟行舟劳顿,终是到了未名山脚下。
应牟寻遍未名山方圆十几里的范围,问了十几户人家,只是听闻北边住了个不修边幅的中年男人,是十年前过来的。
应牟来到村民口中所说的那间屋舍前,见到了一位胡子长到遮住脸庞的中年男子,怕是几年都没有修剪,他坐在屋前的矮板凳上,双手正在打草鞋。他的双手粗糙,手掌和手背都布满了老茧,一点也不像一位剑客。
一般剑客都十分注意保养自己的手,除了练剑起的茧,都不会做其他劳力事,一个极于剑的剑客力求对剑把控到极致。
应牟来到那位中年男子身前,冷声问道:“你就‘天下第一剑’古济。”
中年男子并未答话,自顾自地打着草鞋。
“唰”得一声,一道寒光闪过,中年男子手上的草鞋断成几节。
中年男子这才缓缓抬起头来,那是怎样的一双眸子啊!冰冷,绝望,还有那么一丝释怀。
“是,我是古济。”古济的声音悠悠地传入应牟耳中。
“是就好,二十年前你以无情剑道击败江南四剑扬名天下,后一人一剑于北方莽林击杀狼群上千,十五年前只身刺杀异族突厥可汗,取可汗首级全身而退,成功化解关外之危。此后,你封剑归隐。你归隐之后,无情剑道为天下人所尊崇,天下剑客几乎全部改修无情剑道,我也修炼了无情剑道。”说着,应牟爆发出一股绝情绝性的剑意,这便是无情剑意。
应牟继续说道:“如今我的无情剑道已臻至巅峰,就是不知与你相比如何,还有你的无情剑道让我失去了所有,只剩剑,我必须向你讨债。”
应牟取出剑,一反常态得没有急于出手,而是眼神温柔得盯着剑鞘上的同心结,左手执剑,右手抚摸着同心结。不论输赢,这都将是他最后的比剑。
“这把剑冠用了我的名字,应牟剑,这同心结,是她送我的礼物,我叫她丽研结。”应牟的语气异常轻柔,带着一丝悲切。
“你的剑呢?”
古济不慌不忙地走进屋内,不一会就提着一把造型古朴的长剑走了出来,剑没有鞘,剑柄处系着一个女式荷包,手中有剑的古济眼神锋利而危险,唯有瞥一眼那个女式荷包时才会露出和应牟抚摸丽研结一样的温柔眼神。
古济冷冷道:“这把剑叫孤寂。”
古济神色略显悲切,摸了摸剑柄上的女式荷包,表情渐渐平静下来。
“出剑吧!”
两人开始生死比斗。
两人都是无情剑道的集大成者,你来我往地拆了两三百招,没有明显的优劣势。
忽然双方跳出去战圈,重新对恃。
古济与应牟两人眼神相触,明白了对方的想法,一剑定输赢,出必杀技吧!
古济一剑刺出,“绝杀”。
这绝杀一出,应牟只觉得天空都黑了下来,只有一道银色寒光如流星一般向他撞来。
应牟使出“山水一剑”,应牟驻立处如有山拔地而起,风雨大作,一条大江横空而来。
两人比剑,犹如把天空分成了两边。一边漆黑一片,一道银色流星遥遥驶来,另一边高山林立,一条大江汹涌而来。
流星与大江撞击在一起,瞬时天地失声,一团强烈如太阳的光芒蔓延开来,一道人影炸飞了出去,倒在地上没了生息,是古济。
应牟用剑拄地,支撑着身体,遥遥欲坠。
无情剑道错了,古济错了,他应牟也错了。
自应牟修炼无情剑道以来,第一次情绪失控了,他哭了,泪水顺着脸颊流湿一地,他捧着丽研结,悲泣到第二日破晓。
第二天,未名山下少了一个打草鞋的中年男子,多了一个做农活的少年。
慢慢的,江湖上再也没有了长江以南第一剑的消息。
后来,未名山的山脚下乡里乡亲都觉得这是个质朴勤恳的孩子,寻思着该把哪家的姑娘说与他。他拒绝了所有说嫁的红事,只是喜欢对着那空无一剑的剑鞘发呆。
这里,没人问他的过去,更没有那个令他神伤的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