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日子,就这样在悄无声息中慢慢流逝……
妈妈已经习惯了青岛温润的气候,习惯了家乡泥土的芬芳,习惯了村邻们亲切的笑容,习惯了身边可爱的小伙伴们,习惯了听舅舅玩耍时的清脆笑声。
可是,上苍似乎并不眷顾不幸的妈妈,它甚至残忍到连妈妈那一点点可怜的安稳都要剥夺。
就在妈妈五岁多的时候,姥爷因工作原因去佳木斯歌舞剧团,于是妈妈与刚满三岁的舅舅便一同离开家乡,去了冰天雪地的东北。
用妈妈的话说,那里仅一个"白"字来形容就足够了。因为佳木斯的冬天是寒冷漫长的,一年里大半年都是寒风呼啸。
整个冬天,城市因没有一点绿色而显得萧条,街道因过往的行人稀疏而显得冷清。回忆起北国的冬天,妈妈至今都是彻骨的、锥心的疼痛。
妈妈说,那时每到冬天来临,舅舅便会哭喊着回"家",因为凛冽北风为他们带来的总是手脚的皲裂与冻疮。风雪肆虐的时候,风从门窗的缝隙中一股脑地钻进来,人呆在屋里仿佛置身于冰窖中一样,就连吸进鼻里的空气也是冰冷的。
尤其到了晚上,呼啸的北风,撕扯着树枝,像只猛兽一样,在无边的黑夜里东一头西一头地乱撞,常常把人从熟睡中惊醒,继而惶惶不能入眠。
好容易熬到了白天,姥爷又要去剧团。于是,衣着单薄的妈妈便坐在窗边,搂着舅舅,一边拢着火,一边听着风,盼着姥爷回家,盼着漫长一天的消逝。
在妈妈的记忆里,那时窗上图案各异的冰凌花是唯一可以安抚舅舅忘记寒冷,忘记疼痛的方法。于是,瘦小的妈妈就紧拥着舅舅,不厌其烦地讲着。柴禾在炉中"啪,啪"地燃烧,妈妈的脊背却是凉飕飕的。
偶尔,天气晴朗时妈妈也会带舅舅出去玩玩,顺便再捡些取暖用的柴火儿。
习惯了陌生的环境,妈妈慢慢变得爱笑起来,时不时还会帮团里的叔叔阿姨干点琐碎的小活。不知道是因为妈妈可怜的身世,还是妈妈的乖巧伶俐,团里的叔叔阿姨都很喜欢妈妈,当然也很喜欢聪明、可爱的舅舅。
妈妈上学了,舅舅每天便跟着姥爷去剧团。闲暇时,叔叔、阿姨们有一搭没一搭地教舅舅吹笛子、拉二胡。几年下来,舅舅居然学会了两三门乐器,而且表演起来有板有眼。大家都夸舅舅聪明、有悟性,妈妈听了自然是乐在心里。
"如果生活有了乐趣,日子便不再觉得那么凄苦。"这是后来妈妈常对我说的一句话。
我想,那个时候在妈妈心里,团里的叔叔阿姨们定是像冬日里的一抹阳光那样,灿烂而温暖吧。
(四)
花开花落,世事无常,苦命的妈妈还是逃不过命运再次变幻的轮回。
在她与舅舅刚刚开始拥抱快乐的时候,厄运又一次降临了,年轻的姥爷积劳成疾,得了重病。
那一年,妈妈九岁。病榻中的姥爷含着泪,拉着妈妈与舅舅的手,不舍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妈妈清楚地记得,那天,天很冷。天空下着大雪,雪花漫天飞舞着,铺天盖地,白得吓人。
如果说佳木斯的冬天,寒冷而落寞,漫长而孤独,但只要努力,总还是可以适应的。但是,一个人的心如果走入了严冬,怎样努力也不会走出这片白雪皑皑的寒冷。
姥爷的去世让妈妈很伤心,很痛苦,也很恐惧。我能想象出,当时妈妈的眼泪一定像断了线的珠子,完全逃离了掌控。
妈妈说,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害怕黑夜。因为夜里,妈妈总会被噩梦惊醒,梦里有姥爷模糊的容颜,有无数又细又尖的针,有一片片鲜红的血,还有那一地白白的雪花……
我不知道,当年妈妈是如何度过那段黑暗时期的。可我知道,可怜的妈妈,一生注定了像一只不定的船,在凄风苦雨中漂泊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