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年生活在外地,很难得回一次老家,偶尔回去的时候,会发现老家早已不是我小时候的样子,而且仿佛每次回去都有不一样的变化。现在几乎每家每户的房子都是重新修过的,有的是二层楼房,有的是带院子的精致平房,完全找不到我记忆中那一排红砖青瓦的矮房子,门前的路都从泥土洼地变成水泥平地,除了菜园里,似乎看不到一块不和谐的洼地。
很多人,特别是长辈,好久不见却已经再也见不到了,有的是岁月催人老,自然与世辞别,有些是受病痛折磨,被迫离开人世。对于他们的记忆我只停留在多年前年轻或者健康时的样子,想来不得不感慨岁月的无情,疾病的残酷。
想起小时候,很多事都历历在目,在谁家里串过门,在谁家门前玩过游戏,在谁家菜地里摘过瓜果,摘过谁家后院的栀子花,爬过谁家池塘边的树,和谁吵过甚至打过架。当然对很多人也印象深刻,不管有没有交集,但总归是邻里乡亲,见面问候微笑,有困难相互帮忙。
我们的村庄和平宁静,有一群朴实的人,勤勤恳恳地劳作着,日子过得不富裕,但在那个物资贫瘠的年代,跟其他很多村庄比起来也不差,大多数人就这样平稳地度过了一辈子,有那个时代特有的幸福感,当然也少有生活不幸的人。
我记得有一个精神有点问题的女人,其实也不能算精神有问题,只是那个时候我们还小不懂,只知道她经常犯病,犯病的状态有时候有些可怕,她会控制不住地在地上打滚,会抽搐,口吐白沫,需要好几个人一起按住她,才能让她镇静一点。我们不知道她是怎么了,就是觉得她跟其他人的妈妈不一样,虽然觉得有点怕,但更多的是同情,妈妈只是告诉我们说她是病了,至于是什么病,那时候也没听说过一个专业的名称,现在想来好像属于癫痫之类的病吧。
她不犯病的时候是个很友善的人,我记得她温柔的笑脸,每次她干活回来经过我们家门前也会很热情跟我的父母打招呼,说说笑笑,丝毫看不出有什么异样。有时候,我看到她那神采奕奕的样子,我想她的病是不是好了,但愿她不会再犯了吧,但那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后来也还是会经常无征兆的犯病。
她有两个儿子,都很年幼,比我们还小,每次看到他们的妈妈犯病痛苦的样子,都吓得哇哇大哭,我们如果在一旁,看到这两个可怜的弟弟哭,我都好像要跟着哭起来。毕竟是不懂事的孩子,哭一阵后很快就会忘记,像没事人一样的玩自己的。不犯病的时候,她对孩子们很细心,绝对是个好妈妈,但是犯病的时候连自己都顾不上,孩子们没人管是经常的事,他们的爸爸因为妈妈的原因也是心力交瘁。
有一次犯病好像更严重,她完全不受控制的到处乱跑,有点疯的样子,她的家人们怕她撞到什么东西,弄伤自己,只好把她绑起来。现在想来,这么残忍的做法好像除此之外,只在电影或电视里见过了。不过,我知道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因为见过太多次她犯病的场景,如果不绑,可能真的会有严重的后果。
这样时而正常,时而犯病,对她的家里人们来说虽然说是一种负担,但她总是孩子们的妈妈,所以也只能忍耐。我不太清楚这种病能不能治好,他们也是尝试过的,只是经济上也负担不起,所以最终无果。那么些年过去,孩子们都几岁了,类似的状态一直持续着,我本以为要继续持续下去。
突然有一天,我听邻居们在讨论,她喝药了,家人发现送到医院也没救了,她就这样走了。葬礼的时候,我和其他小伙伴们去看了,她静静地躺着,没有了犯病时候的躁动,这样的事再也不会发生了。可能是毒性的原因,她的身体有些浮肿,脸色有些发紫,面部看着倒有几分安详。对她来说,也许真的是一种解脱,但愿天堂里能做个正常的人吧。
家里一片悲天呛地的哭声,大儿子稍微懂些事,也哭得稀里哗啦的,她的小儿子因为年幼,好像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意味着什么,我看到他在爸爸的拖拉机车厢里跳着,跑着,脸上还带着无辜的笑。小孩子的笑脸是最天真无邪的,好像娇嫩的花朵一样洒满整个世界都不会嫌多,但在此刻,孩子的笑似乎有些不和谐,让人看在眼里只有心酸。
悲伤慢慢过去,孩子们渐渐长大一点,不知道小儿子是否对他的妈妈留有一丝印象,可能有模糊的印象,也可能没有,只好从他哥哥那里听到妈妈的故事。后来,他们的爸爸又给他们找个继母,继母带了个女儿,听大人们说继母对他们不好,大多时候都是兄弟两相依为命,这时候他们大概还是很怀念自己的妈妈,哪怕是那个犯病的妈妈吧。
生活有时候会被苦难纠缠着,很多人或许也经历过或者见过各种各样的苦难,解脱是容易的,但解脱或许会让身边的人更加痛苦,痛苦地活着需要勇气,但扛过去了会不会就是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