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瑟的北风呼呼作响,积雪中清出的小道上,几个匆匆走过的行人,给这条暮气沉沉的老街带来一点点可怜的人气。
街道两边大小各异的店铺挤在一起,灰蒙蒙的招牌默默地诉说着他们曾经的繁荣。
天色还早,大多数店铺都还没有开张,或者再也不会开张了。四周漆黑一片,只有街角的一盏年久失修的老路灯,忽明忽暗的闪着亮光。
路灯下,一家很小的盲人按摩店里,此刻正传来一阵忙碌的声音。
这家盲人按摩在附近小有名气,却不是技师阿荣的技术多么高超,而是因为一条叫做指南针的大黑狗。
指南针可是一条神犬,不但能给阿荣带路,平时客人多的时候,他还会叼出几条板凳来,然后盯着你直摇尾巴催促你坐下,样子可爱极了。
有一次冬天,阿荣因为忘了熄灭炉火,而差点酿成火灾,还是指南针及时发现搬来了救兵,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这样的事情并不止一次,可以说要是没有指南针,阿荣也活不到现在。对阿荣来说,指南针不仅仅是一条导盲犬,而且还是他必不可少的亲人。
“指南针,吃饭了。”忙了一早的阿荣敲了敲手中的小铁盆呼唤着,不一会儿一条大黑狗晃晃悠悠的从屋内走了出来,乖巧的蹲在阿荣的身边对着他直哈气。
阿荣温柔的摸了摸指南针的脖子,十三年的时间,浓密的狗毛逐渐变得稀疏了,而且还糙得很。
“吃饭吧,今天可都是你最爱吃的洋货。”轻轻的拍了拍指南针的头,阿荣也端起了自己的早餐。
沉默了好一会儿,没有任何声响,阿荣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唉,看来,你今天没有什么胃口啊,算了,我也没有,咱们走吧。
听到要出去,一直萎靡不振的指南针强打起精神,不知从哪里叼出一条破旧狗绳,递到阿荣面前。
阿荣接过狗绳,一端系在指南针的脖子上,一端套在自己的手腕上。准备好一切后,阿荣一手拿着拐杖,一手牵着指南针出发了。
沿着熟悉的老街,指南针顺着狗绳引导着阿荣缓缓的前进,他们都老了。可是呼啸的北风,却挡不住一人一狗前进的步伐。
每次穿过老街的小巷,指南针都要在某个拐角留下自己的痕迹,来显示自己的主权。菜市场的地摊上,各种有趣的小玩意儿,总能吸引指南针的注意力。
可是今天经过小巷时,指南针没有任何的动作,地摊上的小玩意儿也没能引起他的注意力。这一路,他没有任何声音,只是专心的引路。
护城河的古桥,人民公园的雕像,依旧和往常一样静静的驻立在那里,虽然看不到,阿荣也能感觉到,这里和往日有些不同,有一股孤寂萧瑟的味道。毕竟这样的大冬天,地上的积雪都还没有化尽,谁会没事干往这里跑。
几乎所有他们常去的地方,都被走了一遍。今天和平时不太一样,这一次他们走的很慢,很慢,像是在告别有些舍不得。
石桥上,指南针停了下来,老人也停了下来。
他们是早上六点多出发的,现在已经下午两点了。中间老人吃了点面包,而指南针什么也没有吃,只是喝了一点水。
“指南针啊,咱们老啦,不知不觉我都六十了。”扶着那做已经有几百年历史的精美的古石桥的石栏,阿荣唏嘘不已。
蹲在他面前的指南针也发出了“呜呜”的低吟,像是在附和。
“店面我都盘出去了,老家的养老院,也有人安排好了。”老人慢慢从衣服口的袋里掏出一个烟斗,点着后迫不及待的狠狠地吸了一口,过了好一会儿白色的烟雾才自鼻孔缓缓呼出。
“可是你该怎么办啊,指南针。咱打了一辈子的光棍,无儿无女,唯一放心不下的就只有你了。哎,本来还准备再干一段时间的,等把你送走了,我也好安心的回家养老,可是,可是,怎么偏偏就赶上了拆迁···”泪水顺着沧桑的脸庞直流而下,阿荣泣不成声。
蹲下身来,摸了摸趴在地上的指南针,将他的头抱在怀里,“我问了老王,他说车上不能带狗,就算你跟我回家了,也要受苦···”长长的缓缓的出了几口气,才压下大哭的冲动,“你放心,我给你找了一家很好的宠物中心,你就在那里养老。嘿嘿,你可别轻易地给我死咯,咱哥俩还要比比谁活得久呢。
呜呜呜,指南针蹭了蹭阿荣,低声呜咽着。
阿荣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拉了拉手中的狗绳,“走,咱哥俩再一起走会儿。”有些颤抖的声音充满了不舍。
指南针慢慢的爬起来甩了甩头,动了动有些麻木的四肢,原地站了一会儿,便继续指引着阿荣向着桥的那一头走去。
耷拉的耳朵竖得笔直,眼睛炯炯有神,半点没有刚才的萎靡,他好像明白这也许是他最后一次给阿荣带路了。
一人一狗走得很慢,很慢。可是终于,还是走到了桥的那一头。
赶了十几年公交的阿荣叫了一辆出租车,都没有问价钱就牵着指南针坐了上去。
出租车向宠物中心的方向快速驶去。后座上,阿荣抱着被蒙住了双眼的指南针,轻轻地安抚着他,眉头紧皱哭丧着脸非常难看。
一路无言,三点多的时候,出租车缓缓减速,路过一处减速带时,一阵颠簸惊醒了沉寂在回忆中的阿荣。
付了车费,取下蒙住指南针双眼的眼罩,阿荣牵着他异常缓慢的走进了宠物中心。
两个小时后,阿荣住着拐杖,出现在宠物中心的门口。这一次,只有他孤零零的一个人。
三个小时后,阿荣站在按摩店的门口,隔壁的小李拎着一个老式皮箱走了出来,这最后一件行李也被他搬上车。
“小李啊,实在是太感谢你了。”
“荣叔,您跟我客气什么,都四十年的邻居了。”小伙子很热情,一边说着以后常联系,一边将荣叔扶上了车,然后自己走到驾驶室发动了引擎,一踩油门就要出发。
“等一等”阿荣忽然喊了一嗓子。
“咋啦,荣叔。”
“没事,没事,咱们走吧。”阿荣自言自语的小声说道,声音很小很细带着一点儿哭腔。他忘了,指南针已经送走了。
午夜,街边的路灯忽明忽暗,风刀子的锋利依旧,死气沉沉的老街一片肃杀。仅有的几家住户也早就熄了灯,此刻大概正躲在被窝里进入梦乡。
忽然,一道突兀的黑影出现在街角,忽明忽暗的双眼,随着前进的步伐一起一伏。
路过路灯时,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显出了他的身影,是一条毛发稀疏的大黑狗,耷拉着耳朵,光秃秃的尾巴无力的托在身后。
噗通一声,他倒在了盲人按摩的门口,挣扎了几下终于还是没有爬起来。只能努力的伸长脖子向前探去,可是紧缩的大门只是稍微的动了一下,便再也没有了动静。
他实在是太累了,白天和阿荣走了一天就已经耗尽了体力。从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跑了几十公里找回这里,则完全是凭着一股执念,不惜榨干生命回光返照般的疯狂。
现在终于回来了,可是阿荣却不在了。
缓缓的低下头,悄悄地贴在地面上,望着不远处忽明忽暗的老路灯,眼前的一切,越来越模糊······
一辆驶往偏远山区的大巴停在路边,司机和乘客门都已经在自己的床位上安然入睡。靠近车窗的床铺上,阿荣侧卧着看向窗外,不远处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
不知道指南针在干什么呢,睡了吗,晚饭吃的还习惯吗,宠物中心的人对他好吗。我可是交了不少钱呢,不过为了指南针,都值得。
想着想着,阿荣露出了一个邹巴巴的笑脸。
老街大道,吱吱,那盏年久失修的老路灯终于寿终正寝,彻底的暗了下来,随着他暗下来的还有那双,先前还曾伴着它一起忽明忽暗的眸子。
大巴床铺,咳咳,一个老人猛烈的咳嗽了几声,便再没有了动静,带着一张幸福的笑脸,他在睡梦中失去了呼吸。
流星划落天际,一个老人和一条黑狗悄悄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