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苇荡

                                                     ~1~

五月末,冬季干涸的沟渠终于迎来黄河水的又一轮补给,恢复活力之后,渠水顺势而下,再次担负起灌溉银川平原的责任,于是,这里的每一片湿地、湖泊都因此而生机勃发。

永吉湖是银川平原很小的一个湖泊,位于唐徕渠西岸中段。虽然它名不见经传,但一样因为黄河水的补给而呈现出一派水天一色、葱绿喜人的景象。那里,湖中的芦苇杆,一天一个样,好像要往天上钻,前天还略显青涩的芦苇杆芽头,今天已经长成一指宽的新叶,并且铺上一层惹人喜爱的祖母绿。仅仅数晓,原本开阔的湖面不再,被细密的芦苇丛隔出来一条条七拐八拐的绿色水道。湖边小村的乡人,亲切地称之为芦苇荡。

夏天,永吉湖的芦苇荡有着独特而迷人的气息。

芦苇荡的荡口非常开阔,那里是整个湖泊水最深的地方,所以,水体呈深绿色,即便坐着小船或轮胎捆扎成的筏子划到那里,也似乎看不到底。开阔的水面,浮萍卵圆形叶片舒展地贴在涟漪上,一串一串地飘来荡去,几朵在晨雾里早早绽放的黄色小花零碎地点缀其间,也随着涟漪轻盈地摇摆。似乎是这些黄色的浮萍花儿太过于美艳,几只红羽鸊鹈被它们引到身边游来游去。鸊鹈是一种特别胆小的鸟类,从来不会离开芦苇荡荡口活动,它们的警觉性极高,稍有风吹草动,便迅速潜入水中不再露头。不起风的时候,雌性赤麻鸭就躲在湖荡深处,一旦风儿掠过湖面,它便带着刚出壳的鸭宝宝从芦苇丛中悄悄探出身来。苇叶沙沙作响,很难听到雌性赤麻鸭和它的孩子们的叫声,也看不清它们觅食的样子,只能一瞥母鸭身旁几个飘在水面上的小绒球。仅仅数分钟之后,赤麻鸭和鸭宝宝就又闪进芦苇丛。

从未听永吉湖边小村里的人说过可以徒手逮住一只赤麻鸭,即便是年轻的大秋。大秋住在这个村庄,他描述,被猎杀的赤麻鸭身上很少凝着血渍,羽毛特别光滑、漂亮。大秋的伯父和父亲都是捕猎高手,每年入秋后都能在永吉湖猎捕不少猎物。据说,猎人们猎捕赤麻鸭的方法特别诡秘,先要观察赤麻鸭觅食的踪迹,然后循着踪迹在下风口打好地窝子(观察、猎捕的隐蔽所),才能等天黑。等天黑了,猎人要无声无息地藏于地窝子里观察,只有见到归巢后的赤麻鸭出现在它的巢穴周围的水面上,才能开枪射击。有时,猎人为了捕获猎物,要不吃不喝地等待,一直等到月光下泻的时刻,才能有收获。大秋太小,他的父亲不会带他去捕猎。他可能一直没机会亲见他父亲猎杀赤麻鸭的场面。大秋说,他特别想摸他父亲的猎枪。

永吉湖的天空总是瓦蓝瓦蓝的,空中除了飞鸟还有很多昆虫。豆娘好像是它们中最不愿意飞翔的,尽管有成群的蚊子和牛虻从身边嗡嗡飞过,也丝毫不能破坏它们闲散的心情,自始至终,豆娘们都会保持一种姿势,用带有刺毛的脚爪抱着巨大的长椭圆形香蒲果晒着透明的复翅。彩色的蝴蝶也会翩然飞来,不过它们更像过路的熟人,打个招呼而已,不会在湖面上停留太久,只过几秒钟,它们便会向岸边绽开的白色慈姑花儿飞去。蜻蜓高调得多,湖里湖边,上上下下,随风起舞,断然不会被菖蒲散发出的芳香油气味要挟。假如真累了,蜻蜓就站在荡口的浮萍叶片或者浮萍花朵上休憩,特别像穿着燕尾服的绅士。想飞了,它们或悬停在水面,或从散落在湖面上星星般的浮萍花朵上振动翅膀离开。

永吉湖的水非常清,清得能看见游动的小虾、小鱼。小鱼、小虾不像在水中游倒像在草丛飞。水草和水藻连成片儿,顺着水流婆娑律动,为鱼虾营造了一个绝妙的世界。谁都会猜想,在这样一片宁静的绿植里生活,小鱼、小虾完全不用跃出水面去冒险捕食。但大秋说,别看鲫鱼长不大,它们能跳出水面捕昆虫,蜻蜓也能被它们跳出来吃掉。这样看来,气温一高,那些喜爱在菖蒲、慈姑和三棱草间搞“团建”的水黾也难逃厄运。这种体型小得可怜的昆虫还没有稻米粒大,它们用四条腿支撑水面,靠起跳来克服水面的张力前进,很难预见其不被鱼虾偷袭吞食。但也许担心是多余的,它们总能悠闲地随着细细的波纹移动,也不会坠入湖中,那拟态着实可爱。当然,这些小动物都生活在近岸,芦苇荡不是它们该去的地方。蚊虫和牛虻则不然,不用在水面上跳动,常常湖里湖外飞。芦苇荡也是它们经常光顾之地。飞行时,它们的翅膀会不停地振动,靠摩擦来发出嘤嘤的声音。这声音像也可以理解成警告,因为它们嗜血成性。但村里的孩子并不怕这些飞虫,大秋放牧时,要么跳进湖里扎猛子游水钻起来,要么用黄胶泥涂遍全身,蚊虫、牛虻的口器再锋利也奈何不了。

永吉湖的湖荡和湖边的草地上,不乏皿蛛的踪迹。它们的生活节奏非常舒缓,绝无蚊虫和牛虻的忙碌,也无令人讨厌的嗜血性。这些小蜘蛛也许真没有你在漫威影片中所见的蜘蛛侠的敏捷身手,不过本领也不简单。它们将蛛网织在草叶间隙或苇叶叶间隙,然后便悄无声息地躲藏起来,耐心等待着像蚊虫、牛虻这类昆虫触网。皿蛛腿部有很多灵敏的传感器,只要有细微的震动,它们就会立刻顺着震动源爬去,以期获得一顿饕餮大餐。大秋说,他奶奶给他讲过一个蜘蛛精的故事,故事里的蜘蛛精长着八条长腿女人的圆脸,专门吸男人的骨髓。它就住在永吉湖湖荡里。问大秋说怕不怕,大秋回答,夏天打麦场上就被蜘蛛网缠了一脸,蜘蛛精早跑别处去了。

小村里从来没来过所谓的蜘蛛精,永吉湖里也可能根本没有这个妖精。倒是有个黄三,特别令孩子们着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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