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的酷暑在忍耐中缓缓消退,北方的冷空气南下带来了阵阵的凉意,人也就舒服多了。早上起来突发奇想,要到兴福寺喝茶去,老妻听到后善意地提醒我,天气预报有大到暴雨,还是改日吧。我却固执地认为,现在的天气预报经常不准,即使下雨也无所谓,反正是消磨一点时光,于是便早早地出了门。
孰料天公这次没有作假,公交车到兴福下来,天上便纷纷扬扬地洒起了小雨,打着伞闲荡过寂静的寺罗街,看看沿街山民家别致的庭院小景,倒也悠然自得而不失情趣。刚进入寺院山门,瓢泼大雨便倾盆而下,我心中暗自庆幸,并默默地揣度内中是否有什么深奥的佛门玄机。顺着寺院的曲廊来到位于东园的茶室,在空心潭旁的走廊里落座,喝茶的人寥寥无几,像我辈冒雨前来问茶者毕竟不多。取壶烫杯泡茶后,我开始打量雨中的世界。
佛门之地,本来清静,这场大雨的浇灌,使得园中的一切愈加显得清净,湿漉漉的空气中饱含着淡淡的叶片和花草的清香,深深地呼吸一口也是一种美味。从我踏进槛内大雨瓢泼而下算起,也不过才一刻钟左右,但地面上的一切都已被冲刷得干干净净。树上的叶片青翠水灵,显得比平日里更加光鲜娇嫩,可怜的枝条却承受着额外的负担,沉甸甸地有点发弯;从远处的竹林边蜿蜒而来一条碎石小道,也被大雨浇得清澈无比,经受过洗礼的一块块小石子显得晶莹洁净;大雨打在空心潭的九曲桥上,溅起的水花有半尺多高,再细碎成雾,煞是好看;池中之水有点浑浊,那是世上的尘埃被雨水挟裹,顺着地势流入清池所致,雨点打在水面上,画出一个个铜板大小的涟漪,鱼儿们照样游得欢畅悠闲,它们肯定一点也没有受到下雨的影响,看来世上只有鱼儿对下雨没有感觉。
远处传来几声沉闷的雷声,“轰隆隆隆……”,好似磨盘转动的声音,浑厚而粗放,不急也不慢,就像一出大剧开幕前的散板或前奏,雨犹如从磨盘磨出来的一样,越来越密,越来越大。持续了一段时间以后,闪电也开始发威,“嚓拉拉拉……”,就像金蛇狂舞的身影,弯曲扭动着直插大地,刺眼的惊悚中还没有适应过来,“啪啦啦啦……”,一声霹雳接踵而至,刺激得心脏呯呯直跳。雷雨电纠缠在一起,谁也不肯服输,仿佛要一决高下,打雷与闪电之间的间隙越来越短,常常使人猝不及防,惊魂夺魄。惊恐中想出了一个缓解之法,我喝了几口茶,把两腿架在一条凳子上,背靠藤椅开始闭目养神。这一招收得了奇效,眼睛的刺激解除了,人就轻松的多,我宛如在欣赏一部立体声的电影录音,雷鸣的余音中,我能清晰地分辨出雨打芭蕉的“嗒嗒”声,水泻屋檐的“哗哗”声,雨落池塘的“咚咚”声,真是一种美妙的享受。如果侧耳倾听,间或还有抑扬顿挫的诵经声,和尚法师们并不在意暴雨倾注,功课还是要天天做的。期间老妻发来短信,询问我的安全,我知道是月前曾有报道,兴福寺外的一棵300年以上的枫香树,在滂沱大雨中轰然倒下,压塌了寺院的一段围墙,她是为我担心。
风也来凑热闹,倒卷起飞泻的檐沟水往走廊里飘来,也飘到了我的脸庞。我索性站起身来,伸出手去掬了一捧,一阵凉意通过我的掌心向全身传递,我终于完成了用视觉、嗅觉、听觉、触觉与雨世界的全方位交流。退休有闲,闲而不散,远离尘嚣,规避浮躁,在万籁俱寂的山谷林间喝茶听雨,净化心灵,养身养性,何乐不为?宋末著名词家蒋捷作过一首《虞美人》(听雨),我自作主张地从中挑选出几句:“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词中表达的意境与此时此地的我何其相似,正因为两鬓微霜,身无重压,心安神泰,才会有暇到此闲品。往事不需回首,是因为回首没有实际的意义;坦然接受现实,随遇而安地融入生活,“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才是明智之举。就像是眼前的杯中之茶,你可以一杯在手,闻闻茶香,看看茶色,抿抿茶汤,啜啜茶味,反正是茶中有味,饮者有意,无非浓浓淡淡,各有所爱;就像是眼前的空中之雨,它可以尽情演绎,时而狂野,时而暴烈,时而散漫,时而轻柔,人道是雨中有情,情中有理,使人荡气回肠,如醉如痴。
动极而静,雨势渐渐小了,一杯茶也喝淡了,到了该离开的时候。我收拾起闲品的余韵,撑伞沿着破龙涧而行,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