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
有一次读书至深夜,偶然打开了收音机,听到了一首关于书房的朗诵诗。一下子触动了我的情肠,不由让我心潮起伏,泪落入珠。
诗的名字叫《月光书房》,至今那诗句仍在耳边回响:
如果我有一座城堡
我就把面积最大的那间
当作书房
如果我有一座别墅
我就把炉火最旺向阳的那间
当作书房
如果我只有一间蜗居
我就把整个房间
打造成一个书房
如果我什么都没有
我就在夜空下
用月光
打造一座书房……
01
这不由让我记起了我的书房梦。
算起来,如果梦有年龄的话,那么这个书房之梦,应该和我一样,早已步入沧桑中年了。
我曾经多次自诩为单位里藏书最多的一个,但却没有一个让我心爱的书安营扎寨的书房,甚至很多年连一个书柜都没有。
大多时候我的书们只能委曲地藏在铺板下,躲进床底下,塞入储藏室的背囊里。
随着我工作单位的转换,几年一次的搬家,我的书们也和我这主人一样,饱受流离颠簸之苦。
每每翻动着磨损残破的书页,我都会心痛,口里念叨着,什么时候才会让我的书们登堂入室,堂而皇之地摆入温馨的书房里呢?
02
没想到,这个梦一做就是几十年。
我的少年时期是一个讲究理想的年代,也是人人有梦的岁月,大家在心底里都保留着一个自认为很伟大的想法。
那时物质的匮乏贫瘠,让肉体的欲望极度压缩,长期处于冷缺暖、饥无饱状态的感官,变得麻木不仁,却让思想精神之树,获得了空前发展的开阔空间,有了蓬勃生长的土壤。
现在想来,正是靠了那些大大小小、高低远近不同的梦想憧憬,使终年徘徊在饥寒交迫边缘的人们,艰难而又幸福地活了下去。
我那时幼稚的理想就是当一名作家,而当作家似乎很需要一个书房,所以几乎是诞生了作家梦的同时,也就有了书房梦。
03
最初我的书房只是一个粉红色的四角包袱。
那是母亲为我精心保管的重要物件,在我外出求学期间,母亲就把我仅有的十几本中外文学书籍和读完的课本,用这个包袱精心包起来,放进她出嫁时带来的那个大柜里,宝贝一样呵护着。
每次我回到家里,母亲都会从柜底里把这个沉重的包袱提出来,放到我的简陋书桌上,算是我的书房搭建完毕。
后来这个包袱在一点点膨胀,像一个小孩子疯长,由几十本到几百本,直到花发的老母亲再也搬不动。
后来我的书房变成了一个行军背囊。
当我怀揣着上下册的《全唐诗》参军入伍时,训练、比武、考核,紧张的部队生活让我喘不过气来,书房之梦似乎变得更加遥远了。
在军歌嘹亮、整齐划一的军营里,属于我的只是某团某连某班某人,白天站在队列里,晚上睡在大通铺上,个人物品统统放进连队的储藏室里。
每人一个三十公分宽、五十公分长的格子间,我的《全唐诗》和其它的书只好委曲地锁在里面。
记得有一天晚上,熄灯号之后,我忍不住偷偷地在被窝里打着手电读《全唐诗》。
但一会儿就被严厉的班长发现了,一声断喝,只好合上书本,带着求读若渴的失望闭上眼睛。
而那些美妙的诗句,在无边的黑暗中,如惊散的鸟们逃逸飞去又回来,久久盘旋在我的脑海中,直到我入睡。
04
紧张艰苦的新兵连终于结束了,我分到了团部修理所,白天工作虽然繁忙,但晚上、周末有读书的时间了。
记得每个月的第一个周末,我都会拿着刚发的津贴急切地到新华书店买书,如饥似渴地捧读,精挑细选地搜寻,然后一摞摞跟我回营,很快我的行军背囊就鼓了起来。
就这样,书们如遇知音般,接二连三地来到我身边。
转年我考入军校,上学时如何处置我的书成了难题,原先的小背囊难以装下我的书。
班长们劝我,挑一些重要的带上就行了,我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似地,这个一本都不能少。
最后,只好央求军需仓库班长为我找了一个野战行军大背囊,结结实实地打了一个包裹,从火车站寄到了军校。
05
两年后军校毕业,我的背囊变成了大大的两个。
记得到陌生海岛部队报到时,因背囊沉重,路途遥远,只好兵分两路,我走的是水路,书们走的是旱路。
到部队一报到完,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报告出岛到车站领取个人物品。那时我心里异常担心,真怕我的书们有个闪失。
当我把包裹从行李房里提出来时,心痛地发现,原本整齐摞在里面的书,现在成了一窝粥。
用铁丝封住的袋口也张开了嘴,最上面的书被蹂躏得不成样子了,上面似乎被踩上了脚印,惟一庆幸的是书一本也不少。
06
然后我一边一个,把两个包裹捆扎在自行车后轮两侧,跌跌撞撞地搬上了轮船。
就这样,和我的书一起,这才魂魄俱全地到海岛连队报到了。
经过海上风吹浪打一番,下船后我推进着自行车登上了小岛的蜿蜒山路,山陡坡多,书囊似乎越来越重,拖着我的后腿。
我气喘吁吁,汗流浃背,一点点地向前挪,突然捆扎在自行车轮上的背囊有一个炸开了封口,书们接二连三地掉到在马路上。
有的跌落到路边的草地上,有的沿着路面滚向下坡,像再也耐不住被捆绑的憋曲了,书们要背叛我而去。
我刹住车,擦把汗,走回去把书一本本捡起来,扑打着上面的土,心中不禁再一次泛起对书房的渴望。
也许是书到了身边,增添了腹有诗书气自华的自信,也许是抱着拾拣的书让我有了灵感,反正当我走向坡道上自行车的时候,猛然向山下低头一望,竟发现了一幅绝美的图画。
山下的大海正涌动着蓝宝石般的浪花,舟楫渔帆穿梭往来,如诗如画。
而山上迎面吹来的海风,湿润里透着咸腥,激荡入怀。
我所在的山间小路,则如一带玉袖,掩映在青山绿树之间,曲径通幽,让我疲惫精神不禁为之一振……
07
多年后,彼情彼景仍历历在目,难以忘怀。
只是那时我还未曾意识到,接下来我会在这个远离大陆的小岛上,度过人生最重要的十七个年头,而正是这些书们,老友般的陪伴,让寂寞的海岛部队生活变得丰富多彩、摇曳多姿。
应该说,几年后,我有了接近书房之梦的最大一次跨越——我结婚后有了书柜。
书柜虽小,但对书而言毕竟算是有了正经归宿。
那时结婚的新房只有一间平房,衣食住行全在那个狭小的空间里,而我的书柜成了全家最重要摆设。
结婚前,因为经济拮据,原来没有买书柜的计划,只想买一日三餐等必需物品。
08
但未婚妻有一次听见我为书叹息,为书鸣不平,那样一幅欲说还休的样子,就断然把计划买结婚大衣的钱拿来买了书柜和写字台。
从此,我的小家就给人异样的感觉,说简陋吧,却有文房设备,好像主人志趣非同一般。
说是高端大气吧,却又确实有些寒酸,好像一个赤贫之人上衣口袋里别着一支名贵钢笔。
但我却乐在其中。
尽管书柜对面就是床铺,写字台旁边就是锅灶,经常书香里混杂着饭菜味,孩子哭闹声伴随着读书声,书桌经常当成了饭桌。
尽管距离书房之梦还是很遥远,但毕竟有了书房的一角空间,书们有了安身的地方,读书写作也不用再流浪,有了一个安稳的角落。
09
从此,无数个夜晚,我把台灯罩上,把床帘遮上,在妻女安睡后香甜呼吸里,翻翻读读,划划写写,开始了我虔诚的文学之旅。
很快,我的散文处女作《糊涂谈》发表于《涉世之初》,随后陆续有作品见诸报端。
这些前后发表的粗浅文字,既是献给矢志不愈支持我文学创作的妻子的礼物,又是献给我书柜的奖赏,更是对书们于我无时无刻不离不弃的最好馈赠。
后来,随着职务的晋升,我的家由一间变两间,由二间又变成三房,应该有了实现书房之梦的机会。
但因为住的是单位公寓房,流动不定,加之女儿也跟着长大了,所以书房之梦仍然遥遥无期。
在那段时间里,我的读写空间是流动的。当时,我的书柜书桌搬到了女儿的卧房里,与女儿的小床小书桌放在一起。
白天女儿上学,我有时加班写材料就在女儿的小房里,晚上女儿在一边做业,我在一边读书。
女儿到了睡觉时间,我就得出来,这时妻子就会把把饭桌擦干净,铺上桌布,让我在外面的饭桌上读书写作。
但大多时候,我是靠在小客厅的沙发上,在膝头上放一块硬纸板,伏在上面读和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