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的幸福

到了这个年纪,经常会去记忆里寻找快乐的影像。什么时候的自己才是最快乐的呢?

几经回味,却发现儿时在农村的生活,竟是最难以忘怀的时光。

小时候急着长大,希望走出大山去看外面的世界,而如今,当自己天天生活在钢筋混凝土世界变得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时候才发现,最缅怀的还是儿时的生活。

小时候,我们和大自然靠的很近,可以用身体深刻地去感受四季。仅仅是四季的变化,就能带给我们无限的惊喜了。那里面有多少美妙的体验啊!

春天来的时候,风里就开始带有季节变化的气息,南风吹在脸上暖暖的,头发也跟着飘起来,整个人精神抖擞。那时候最喜欢在田野里奔跑。站在田野边,看到一片绿油油的麦田在滚动,就似乎看到了一整年的希望。田里的野菜开始长出来,我们就拿着铁锹和竹篮,漫山遍野挖荠菜。小伙伴们簇拥着,像竞赛一样争抢着田间地垄的零星分布的荠菜。荠菜一定要找没顶出杆儿和花的才好吃,拿回家清洗干净,摘掉根和干叶,和上面粉做成荠菜饼,就觉得是春天最好的美味了,那时候荠菜饼吃起来那么香。

春天的香椿也是美味的,那清香大老远从树上就招摇着让人形神抖擞。香椿摊鸡蛋的美味,大概只有生在乡村的孩子才能有机会体会到。

夏天是收割的季节,我最喜欢晒麦子的卖场。平时的菜园子转眼间被整改成平整的硬地面。大人们用石头滚轮拉着一圈一圈的压实地面,又一遍遍地泼上水和撒上往年的麦麸。还没等压好,孩子们就迫不及待脱了鞋光着脚开始在场子里狂奔,这块简单的整洁的地面就成了他们的游乐场。等到麦子大量收成的时候,麦场里就整日人头攒动,不眠不休了,而这对于孩子们来说,简直是狂欢季的到来。白天男人把一大捆一大捆的小麦被拖拉到麦场里,妇女们就在坐在场子里边聊天边将杂乱的麦垛进行整理。他们利落地割掉麦穗,整理秸秆。麦穗放到一起,剩下的秸秆扎成一快困一捆。大人们在劳作,孩子们却可以躲在用麦垛搭成的临时草房里乘凉,草房三角形的屋顶,三角形的入口,梦幻极了。里面铺上凉席,放上枕头,闻着秸秆的草香躺在里面,似乎一下子穿越到童话世界。大个头的蚂蚁会是草房里经常出没的玩伴,这个时候就可以仔细的观察它的身体的每个肢节,蚂蚁的身材可真是精致的很,可怜的是,如果他们在正午出来晃荡,又恰巧碰到了手拿放大镜的孩子,那他们就要遭受被灼烧的悲惨命运了……

到了晚上,麦场里听到的尽是机器轰鸣声。脱粒的过程在我们那里叫做“打场”,男人们小心的整理一缕一缕的麦穗投入脱粒机的口中,机器下面便吐出干净新鲜的麦粒来,女人们忙着将麦粒收到口袋,孩子们却已经开始了一天中最大的狂欢。被机器咀嚼过的秸秆变得绵软蓬松,高高地垛起来有两人多高,家家户户的秸秆像一座座小山绵延。孩子们攀上高高地秸秆垛,开始玩起了蹦蹦床,小伙伴们以同样的节奏跳动着,草垛的弹性也似乎被从深层唤醒,它们开始用绵软的身体宠溺着这些不经世事的孩子。

收割完小麦的好戏就是扬场和晒小麦。扬场是个技术活,只有老人家才能玩得利索,我喜欢坐在场边看爷爷扬场。扬场需要等风来,风没来的时候,头戴斗笠的爷爷就立在那里听风,等风。风一来的时候,便果断地迎着风将手中的簸箕扬出,于是在人力和风的作用下,脱粒不干净的混合谷粒就被自然分化,落地以后干净的小麦在最前面,然后是带着壳的小麦,再然后就是纯小麦壳了。在幼时的自己眼里,扬场的技术简直是神乎其技,而对着风的动作又看起来有趣极了。

没脱粒干净的小麦,接下来就需要上马路去遭受“碾压”了,妈妈和我就在马路边铺几个蛇皮袋子在路旁的大杨树下坐下,风吹树叶哗哗响,一阵阵凉意袭来,最开心的是买雪糕的时候了。买雪糕的活计总是落到小孩子身上,可能这被当做一种福利,因为回来的路上,就可以先吃起来。躺在蛇皮袋子上翘起二郎腿,吮吸着雪糕,眼睛看着天,耳朵听着风吹着树叶响,偶尔感到一缕阳光漏到脸上然后眯起眼睛,就觉得幸福就是这样没错了。

夏天在河里洗澡,也是很大的乐趣。几次洪水过后,河底被清洗干净,水位也提高了许多。上午十一点以后,就是河里洗澡的大好时候,阳光和暖,偶尔有风,泡在水里,脚底可以感受到绵软的细沙。河水清澈透底,带着一点点腥味,找个地方把头垫起,躺着眯起眼睛看向阳光,看云大朵大朵地飘过,而旁边就是青青的水草。水草,白云,清风,混合成一副画面,时间就在此刻停住,阳光晒在皮肤上,有点刺但又又点暖。

对于洗河澡的孩子们来说,阳光是安全的信号,如果没有阳光了,洗澡的孩子们会迅速集合溜上案。和自然亲近的人们,一切的行为反应都依照自然。没有太阳的时候,便表示很快可能要下雨,而下雨则很可能意味着河道会有泄洪,泄洪意味着危险的到来。

小时候,夏天的雨总是下得特别痛快,瓢泼大雨一下子浇下来,仿佛一切都能洗刷干净,我经常看到下完雨以后,妈妈留给我要刷的碗就在屋角被冲洗的差不多干净了,这简直是极大的喜讯。

我喜欢雨来之前的气息,风里带着泥土的味道,让人闻起来感觉很踏实,当然,那一定是自己能在雨泄下来之前能赶回家时才有的情绪。雨天大人们喜欢聚在一起打扑克聊天,男人在屋檐下抽烟,女人们在拉家常,那气氛慵懒自在。而我就喜欢趴在窗台看雨,看雨打在窗台,溅起白色水花又打到玻璃上。

如若雨下得特别大,雨后最大的热闹,就是去看洪。看洪一定要在雨一停知了没开始叫之前,知了一开始叫,就似乎无法再感受到自然力的威严。大人小孩乌央乌央地赶到菜地旁边河堤附近,看黄色的浪涛翻腾。也许我们没见过大江大河,所以才对这雨后汹涌的河充满了敬畏。人们盯着滚滚河水,满嘴里尽是感叹,看着这大水,感觉胸中突然开阔了起来。

夏天是人们在户外最活跃的季节,这时候有好吃的瓜果,也有更多好玩的事。夏初可以到山上爬树摘青杏子,再过一阵子又可以摘青苹果吃,而夏夜里的故事也似乎更多。夏夜里爸妈会带着我爬上屋顶,屋顶是平的,用水泥抹过,铺上凉席躺着看星星,北斗星,北极星,就是那时候认识的,北斗星像一把勺子,北极星只有一个点。我仍然还是喜欢光着脚丫在上面玩。夏天的屋顶经常被雨冲刷,水泥被冲出一些麻窝,脚踩上去有一种奇怪地舒服感。知道现在依然深刻地夏夜里漫天的星,像一个璀璨的盖子,盖在我们的头顶,那一瞬世界放佛只有我们一家人。

秋天的前半段还是很热闹的,秋天地里的蝗虫又肥又大,让人口水直流。一上秋天的前半段还是很热闹的,秋天地里的蝗虫又肥又大,让人口水直流。一上午就可以串一大串,择干净用油一炸,香脆可口。酸枣漫山遍野的是,有软的有枣瓤的,有硬的松脆的,有砖红色的,有深红和青色相间的,总之,无论是什么样的,看到了就会装满口袋,被刺扎到也不怕。爸妈在地里干活,我就在山脊上找些大石头聚集的地方坐下来,对着大山开始眉飞色舞地傻唱。

小时候妈妈经常带我到8里路以外的姨妈家里玩,我们就经常一路沿着铁轨溜达着,一路抓蚂蚱,一路摘酸枣,一路聊天。路边田野里高粱红红的穗子,青青的杆,清香弥漫。口渴了也可以折一根玉米秸秆吃,有些瘦弱的玉米秸秆,不长果实,甜味就都停留在秸秆里,吃起来味道比甘蔗还要好,它的味道里带有着绿色植物的特有的清香。

再到了深秋时节,大风经常把树叶大片大片得吹落,杨树的叶子很大,我们喜欢收集它的梗,用来比赛。每个人把自己的梗穿过别人的梗,开始用力拉拽,谁的断了就算输,对于这样的游戏,现在看来不知道到底有什么趣味,可我深刻地记得,就是这些落叶,让我们深深的感受到了回归和轮回的感觉。秋风吹起,秋雨打得人寒颤四起的时候,我也并不厌烦,反而觉得头脑却愈加清醒,空气也愈加清冽。

冬天有什么?冬天有屋角的冰凌,玻璃上的窗花,路上的冰道。冬天冷得很,但还可以在炉子上烤粉皮吃,烤好的粉皮变成灰白色,膨胀变厚,吃起来嘎嘣脆。冬天菜桌上的土豆片炖粉皮,也是更有风味。这时候的土豆,经历了一段时间的窖藏,纤维变得更多,淀粉变少,于是口感不那么黏腻,切薄片炖粉皮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简直是冬日里最好的慰藉。爸爸会骑着他的嘉陵摩托托着我和妈妈去镇上赶集,我坐中间,妈妈坐后面。发动机轰轰响,靠在爸爸背后我的脑子里似乎什么也不想,就只是会偶然发现,远处山上的积雪还没化完嘞!

其实冬天的天气也不是一直那么差,在天气晴好的日子里,天高云淡,空气清冽。这时候妈妈便兴致一起,带着我去山上捡柴了。妈妈一个大䦆头,我一个可爱小䦆头,清晨的山间朝气勃然,阳气上升,走在其中整个人神采奕奕。我们围着阳光照耀的山岭寻找着干木柴,挖掘着秋天留下的遗留之物。灌木的残留的根茎就成为捡柴的时候最好的收获,这样的柴又结实体积又小,烧火是特别不错的。每找到一棵灌木根,就把背上的一捆解下来,把新柴添进去。草丛里偶然能发现几颗秋天遗留的酸枣,此时酸枣已经晒干,然而吃到嘴里依然很有味道。到了接近中午的时候,日头上来,我们便担着小小的收获在肩头,兴致勃勃回家吃饭了。

时至今日,我仍然觉得,背着小䦆头在山间和妈妈漫步捡柴的时光是记忆里最休闲不过的记忆,那种和家人在一起的闲情逸致,那拣获到木柴时的欣喜之情,那劳作以后流出汗水后的酣畅,至今我再也没机会体验过。如今回想,小时候在故乡感受到的自然和四季,曾经带给我们多少幸福的感受。

此前,因为工作的原因,压力大,感觉很不开心,于是开始画画。无意间发现画画是释放压力的有效途径。可我画里画的却经常是山野间的景致。有一副画,我叫它做“最好的我”,画的确实我一个人做在山岗上弹着吉他,和我挨在一起的一棵树生得玲珑有致,往下望去满眼尽是一片开阔,微风吹着我的头发,而我侧着头正凝视着远方的更远山脉。示之于人,都觉得看完心情舒爽。可是,这画中的一草一木这些何尝不都是儿时我所亲自经历过的场景?而现在,这些记忆中的场景却成了心灵的避难所。

想来自我走出家门,踏上求学之路开始,父母也后脚扒上进城的巴士,开始了他们颠沛流离的生活。屋顶的星星没人再看,山间也再没有了悠哉拾柴的母女的影子。那些纳凉打牌聊天、全家一起午觉的时光,不知道都还给了谁,而时光也似乎再也没有了停住的时刻。还有谁在安静地目睹故乡的四季地静静流淌,留意着后山的第一缕香椿新芽长出来了,可以做一晚凉面?

我在北京,春天的早上,我闹铃响了,我穿好工装背上包,走进了地铁;夏天我在北京,春天的早上,我闹铃响了,我穿好工装背上包,走进了地铁;夏天的早上,我闹铃响了,我穿好工装背上包,走进了地铁;秋天的早上,我闹铃响了,我穿好工装背上包,走进了地铁;冬天的早上,我闹铃响了,我穿好工装背上包,裹着口罩,走进了地铁……

儿时的小伙伴相隔天涯,微信里没有他们的消息。爷爷已经离开我们8年了,他的老房子连窗户都已经堵上。高中那年领进家里的小黑狗,那时候还不能爬台阶,在跟了我们十三年以后,就在前年被卖到了狗市。家里的地几乎不再料理,为了获得一些额外收益,勉强种着一点经济作物。爸妈一个月回家一趟,匆忙地料理一下地里的急活儿,又匆匆赶回城里的出租屋。爸爸妈妈一周在一起租的房子聚几次,其他时候,各自在单位的宿舍里过夜。而我,一年回家2-3次,每次3天假期,两天奔波在路上。想来这些年,我们家唯一的全家福就是我结婚的时候的大合影了。

时光,带走了什么,又留下了什么?我们越走越快,每个人却过着一样的早晨和夜晚,一样的周末和工作日,一样的春夏秋冬。菜市场里的菜不再分时节,蔬果的身上再也不会带着季节的气息。我们越走越快,忘记了什么,丢下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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