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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去春来,大院操场的万里晴空长满一面面五彩斑斓的风筝。我小心翼翼的拉着线,张望着在天上慢慢飘荡的孙悟空。怎么就是比别人家的低了好多。
“再高点,再高点!”阿苏在一旁急切的嚷嚷。
可手中的线已经放到了尽头。
“啪”的一声。滚轮上的线直接断掉。
我俩的孙悟空,竟越飞越高。超过了天空上所有的风筝。像一只剪断枷锁的鸟儿,自由的飞翔。
地上的人们目瞪口呆。
“难道又是……”
我一回头便看见操场边攀爬单杠上,菲儿笑盈盈的脸,和她高高摇晃的手。
“太好了!你没有消失!”我心里的这句话差点喊出来。
我俩是如此的遥远,可我却听到了她近在耳边的呼唤。
“想不想坐上风筝,到天上看看?”
我对着眼前的虚空,拼命的点头。
一闭眼,一睁眼之间。我和菲儿便成了趴在风筝上手拉手的两个小人。
骑着“孙悟空”,我俩看着大大的一中大院变成小小的袖珍模型,来来往往的人儿成了住在模型里的蚂蚁。看见远处商业大厦忘记熄灭的霓虹,仍在呢喃着昨夜的旧梦。看见那一条沉默的铁轨,伸向消失在地平线的远方。
我俩穿越公园里的山,追向快要下山的太阳。追向一眼眼流淌在回忆里的昨天。
“喂!喂!”
阿苏焦急拽着我的胳膊。我这才又回到了地面上。
“你刚才咋一直愣住了?跟块木头一样!”
“没!没咋!我在天上找我的风筝。”我含糊其辞的望向天空。
“你这风筝也真够怪了!竟然自个在天上乱飞!”阿苏不可思议的嘀咕着,和我一起望向那早已不见”孙悟空”的天空。
我却回头望去,却只看见那个蹦蹦跳跳的背影,消失在我翘起的眼角里。
我还记得我离开爸妈,第一次“独自”爬山。
在莲花山俯瞰小城的山顶上,我俩沐浴着穿越尘世的长风。吹得我豪情万丈。不由的唱起神雕侠侣的主题歌来。
“这次是我真的决定离开
远离那些许久不懂的悲哀
想让你忘却愁绪忘记关怀
放开这纷纷扰扰自由自在”
菲儿也不由得轻声合了起来。
“那次是你不经意的离开
成为我这许久不变的悲哀
于是淡漠了繁华无法再开怀
于是我守着寂寞不能回来
啊 拥起落落余辉任你采摘
啊 留住刹那永远为你……”
我这才发现,菲儿的嗓音慢慢弱了下去,最后突然就没了声音。
我急忙望着一旁不远的菲儿。这却看见她无力的瘫软在山岗上。如一朵寒风中瑟瑟发抖的百合。
“你怎么了?”我坐到她旁边,紧张的看着她惨白的面庞。手足无措,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我想我病了。”菲儿虚弱无力的望着我。
“我这就到山下去打120”
说着我便急匆匆的往山下跑去。
“你忘了,他们看不见我的。”菲儿疲倦的挤出一丝苦笑。
“那……那怎么办?”我都快急哭了。
“你去帮我买三块电池和一瓶矿泉水就好!这样我便能撑到回家。我爸爸就能治好我……”菲儿的话语愈发的无力。
当我上气不接下气的窜到山下摊位时,才摸起自己空空如也的口袋。
可我已经顾不上忧郁和焦急。
“阿姨,我买三节五号电池和一瓶矿泉水。”
“给,五块五。”
电池和娃哈哈矿泉水递到了我的手上。我装出一幅掏钱的动作。
幸好这时,两个孩子拉着三个家长,推搡的挤到我前面。吵吵着要买大刀和宝剑。
我趁机一溜烟的跑上了山。把“钱,你小子还没给钱呢!”的恼怒抛在了渐行渐远的身后。
终于又上气不接下气的跑回到菲儿身边。把电池放进水里。菲儿掏出一包奇怪的红色粉末,也倒进了水里。然后一饮而下。脸色终于又恢复了红晕。
“谢谢你!我的小英雄。”
在菲儿甜甜的笑容里。我忘记了,刚才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当小偷。
但那又怎样呢……
“你竟然能吃电池?那你是机器人吗?”
回来的路上,我不由的追问。
“你才机器人呢!真当我是叮当Kitty啊!?我们只是因为战争和环境污染,进化出了用电能治疗身体的能力而已。”菲儿疲惫真的都消失了,重新志气昂扬起来。
“你这么神奇,能一直做我的好朋友吗?咱俩一起长大。”我望着她嘴巴笑的大大的。
“好!咱俩一起长大。小英雄。”
夕阳下结伴同行的两个小小身影,拉在一起的两只小手,真的,真的能拉一辈子吗?
***
看电影了!小学第一次组织看电影!
浩浩荡荡的班级队伍,说说笑笑。
或许是一个小女孩居然能吃电池这件事过于怪异。远远超过了一个二年级小学生的认知范畴。让我的思绪仍旧停留在星期天山上的那一幕。嘴里不断咀嚼着“进化”这个听不懂,但觉得牛逼轰轰的字眼。
直到一下子黑下来的电影放映大厅,让我的心咯噔了一下。熙熙攘攘的大厅顿时宁静。只剩卖瓜子点心的服务生讨价还价的小声叫卖着。我不由得掏了一下自己空空的口袋,咽了下口水。
电影即将开场。旁边的同学却突然大声“诶呦”了一句。
“这椅子扎我屁股!”说着就在周围同学恼火的眼神里,挂着眼泪,跑去另一个空座。
我侧头看去。“哈哈!”差点笑岔了气。
别人看不见的菲儿,竟然也跟着我来到了电影院。骄傲的比划了下手里的“凶器”-一个三角板。然后舒舒服的坐到了椅子上。
《小兵张嘎》搞笑的剧情,让大厅“嘻嘻哈哈”的热闹起来。空气里弥漫着瓜子、菠萝的清香和嗑瓜子的声响,。而我只能又一次摸了摸我空空如也的口袋。
“给!”
一张五块钱应声扔到我的腿上。
“买点瓜子和两根菠萝吧!我也想吃。”
在瓜子唇齿的留香间,两根菠萝洒下的菠萝汁,一滴又一滴,滴在电影交错的光影中,滴在有说有笑的时光里。再看不见,看不见的流年,一刻接着一刻,如同看不见的菲儿。那盈盈的笑脸,笑满了回眸里那一眼眼的昨天。
电影散场,我拉着菲儿的手,招摇的走在队伍的最前头。任凭别人看傻子一样的看我,那又怎样呢?至少我手心里传来的温暖是实实在在的,所以伴我同行的菲儿,也一定是实实在在的。
难道别人都看不见的东西,就一定不存在吗?
“别人都玩四驱车,我妈不给买怎么办?后天就六一了。”
我还记得当我眼巴巴的说出这句话时,菲儿看傻子似的眼神。
:“一个电机带动的小车有什么好玩的!?你们地球小孩玩的怎么这么低级?”
“可四驱小子的天皇巨星真的很厉害。快如流星,用根棍就能……”
正当我准备大讲特讲的时候,菲儿赶紧用手堵住了我的嘴。
“你等着!”说着便三两步蹦下了台阶,一溜烟的消失在她家门后。
过了半个课间的时间便又跑出来。把一个盒子和一句话无脑的扔给了我。
“记住!等你们小屁孩比赛的时候,再打开。”
于是我便有了人生第一辆四驱车。
六一节,在教室外长长的走廊上。我神气活现的把我的天皇巨星摆在了起点上。
“3,2,1”
另外三辆已经“嗖嗖”的离弦而出。我才不紧不慢的推动了开关。
轮子却没有丝毫的旋转。围观的同学看傻子一样的看我的好戏。
我羞红了脸。唯一能做的却也只有硬着头皮把它放在地上。
可就在四驱车离手的瞬间,四个轮子突然爆发出可怕的能量。
一辆四驱车,不!是一颗流星,发出刺眼的光亮,在二小三楼的走廊上,在无数双看呆的眼睛里,星移电掣的划过墙壁上一张又一张的科学家的肖像。
科学!并不不属于人类的科学,在这无数个逝去的人类科学家面前,迸发出别的孩子绝对不会拥有的星光。
转瞬“咣当!”一声巨响。菲儿的礼物重重的撞上了走廊对面的墙壁。碎成一个个蹦飞的碎片。拴住了老师同学所有人的目光。
“你放的是个什么……什么玩意?”围观的同学斑斑咔咔的问道。
“就这么放一下……就……就完蛋了!?”放学后的楼道里,我斑斑咔咔的问菲儿。
“嘻嘻!是你说想要流星的对吧!流星飞完了,自然也就完了不是吗?”菲儿的笑容无比的灿烂。
无话可说的我,也只得唉声叹气的推开我自己的房门。缝纫机充当的桌子上,却摆着一张十元钞票。
厨房传来妈妈的声音。
:“去买辆四驱车吧!十元应该够了吧!”
:“够了!够了!足够了!”
我破涕为笑的喊道。
终于过年了,漫天飞舞的白,一点又一点,落在我没得几分的试卷上,掀开一场热热闹闹的寒假。
雪下的大院,是一幅纯净的白。冬天用纷飞的雪花把其他色彩包裹进白色的礼盒。只待新年的春风,把惊喜一一吹开。
厚实的雪地上,落满一个个红尘的脚印。往来如织的叔叔阿姨,呵着冷气,见面就拜个暖烘烘的早年。我们小孩子早已撒欢似的追逐打闹。操场上飞来飞去的雪球和好不容易堆起来的雪人间,冬天的寒冷似乎根本与我们无关。
我拽下一片树叶,吸吮掉叶面的雪。好凉!我的牙齿哆嗦了一下。
“好甜啊!”菲儿吮了口,可我分明听到了她牙齿也在打架。
“哎呦!”我的后背突然一痛!
“哈哈!阿一!怎么又一个人傻愣着?阿蒙的声音伴着又一个雪球飞来。
雪球却在我的面前碎落下来。像是撞在一面看不见的墙上。
就在阿蒙愣住之际,两个雪球同时向他还击。阿蒙吓得落荒而逃。
别人眼中1V1的雪仗,却在一个男孩追逐另一个男孩的背影里,藏着一个看不见的女孩。
新年一天天的近了,小城的马路上,旧年的残雪装裱上忙年的车辙。在父亲租来的面包车上,我在最后一排耷拉着一张脸。
满座的姑姑姑父热热闹闹聊着家长,满车的上坟贡品泛着冰冷的寒气。
纸洋房、纸轿车、纸电视、纸马……这些精美的工艺品却要被白白烧掉,那还费功夫制作它们干什么呢?
大人的世界并不是儿时的我所能完全理解的。我望着紧紧巴巴、再也塞不下一人的车厢叹了口气。
难道说好陪我上坟的菲儿,这次又要失约了吗?
直到我跟随上坟的大部队,再次走过一年年的山野小路,脚下一深一浅的步履伸向奶奶离去的远方;直到我再一次站在这寂静山岗,再一次举目遥望。
萋萋荒草沾染着莫名的愁绪,在残雪中疯长。脚下的泥土,在隆隆鞭炮声中似乎有了铿锵的跳动。是奶奶的心在跳吗?
烈火伴着哭声燃起,烧着的纸屑在火红中起舞,牵引着我的视线向高处纷飞,最后融进故乡无尽的苍穹。
儿时的我似乎明白了些什么。我傻傻的笑了。因为在故乡万里的晴空中,我终于看到了那抹金色的身影。
真高兴!菲儿,你没有忘记当初的约定。
“明天又要被妹妹欺负了!”上坟回来的我,坐在床上,耷拉着两条腿。
“明天你又可以和你哥哥玩了呀!”一旁的菲儿又往嘴巴里塞了块糖果。嘟嘟囔囔的安慰。
“明天你会陪我一起去我姥姥家吗?”我满怀期待的看着她手里的巧克力。
“不好意思额!明天我要继续执行爸爸交代过的任务……”菲儿低着头不敢看我的眼睛。只把掰成两半的巧克力,塞进了我的嘴里。
“任务?让你个小孩子去执行任务!?”我嘴里的巧克力差点掉出来。
“其实……虽然我看上去是个小孩子,但过了今年,我就已经二十岁了,我们亚特兰蒂斯人和你们新人类的生命周期是不一样的……”
“额!”我似懂非懂的额了一声。
“那执行的是啥任务啊?”
“这是亚特兰蒂斯的一个秘密。我唯一能透露的是,这个长期任务,将决定你们人类的未来。”
“人类的未来!?怎么又是未来?”我在心里呢喃着这个问题,并没有问出来,
于是在没有菲儿陪伴的一天里,在姥姥家灶台火焰的“噼里啪啦”里。
勉强帮着姥爷压井杆的我,等来了姗姗来迟的妹妹和哥哥。
姥姥家不大的小院,揉捏着手里最后的一把残雪、撒欢的追着跳出鸡窝的鸡、和哥哥下着四斜五斜的棋、打起的水漂划过姥姥家水库粼粼的波光、追过的树林,长满了“嘻嘻哈哈”的笑语。吃着姥姥、妈妈、婶子做的丰盛的过年饭,三个小屁孩叽叽喳喳的闹完了旧年最后光景。
妹妹夸姥姥做的鸡肉蛋卷,金黄香甜的就像美国肯德基。
那时的我自卑的想:我还没吃过肯德基呢。
倒霉的菲儿,你不陪我来,亏大了你!
过年那天,家家户户都贴上了喜庆的对联。只有菲儿家的门,依旧沉默着一张铁青色的脸。没有喜庆,没有温度。与热情开朗的菲儿简直有点格格不入。
“你家怎么总不贴春联啊?”我咬了一口糖葫芦问。
“因为贴了也没用啊!嘻嘻!谁让只有你能看得到。”菲儿抓住我的手,把剩下的两颗山楂都含在了自己嘴里。
于是在小学岁月的一连串的过大年里。我家喜庆的家门总是斜对着一个冷冷清清的家门。可只有我知道。那扇别人看不见的门后面住着的女孩,拥有这世界上最和煦的笑容。
***
元宵节漫天的礼花,遮住了满月的光华。把云来县的苍穹妆点成魔幻的舞台。
我一手拉着阿苏,另一只手拉着阿苏看不见的菲儿。三个小伙伴穿行于老街一个个红彤彤或响着音乐的灯笼间。想走进人生魔幻的迷宫。
可拉在一起的小手,坚定的握在一起。亦如我们结伴同行的儿时。
“滴滴滴……”
小学五年级的一个清晨,我从睡梦中惊醒。
是电子宠物吗?我兴奋的环顾四周。
唉!原来只是我黄黄的折叠闹钟在懊恼的奏鸣。
我想象着黄黄的手心大的可爱宠物机,小小屏幕上那跳动着的小小“生命”咽了下口水。
不让养猫猫狗狗的我,什么时候能有一台别的同学都有的宠物机呢?
“光玩个游戏机有什么意思!?给!”
楼道里,菲儿直接扔给我一个红色塑料按钮。
“这是啥?”我颠过来倒过去的瞧着手里奇怪的按钮。
“学校课间时按一下。”
菲儿答非所问的一句,让我的心痒了整整一节课。
终于盼来了课间,教室外的走廊上,同学们又亮出口袋里的小宝贝。
而我则掏出了那个毫不起眼的红色按钮。对着“叽叽喳喳”的同学们按动了开关。好似那是一个秘密武器。
于是奇迹真的出现了。
教室门外打打闹闹的走廊竟然瞬间变成了黑白像素组成的图画。白色墙壁变成了黑色小方块堆成的一个面,只留下一扇门的空白。周围的同学也瞬间变成了游戏里的方块小人。聊天的声音也变成了游戏机里的“嘀嘀嘀”。而鸡鸡狗狗全都从宠物机里跳了出来,活灵活现的跳动在方块铺成的走廊上。
我好奇的往向窗外。窗外的整个校园,也完全变成了像素画的世界。而我伸向这个世界的手臂,也成了两条黑白相间的像素块。
不!是整个世界都被装进了一台巨大的游戏掌机里。
因为我按着按钮,随手一划。就画出一道黑白方块相间的“彩虹”。我再次滑动手臂,画出一只小鸡的模样。便真的出现一只宠物鸡,围绕在我身旁。
我成为游戏机里的神笔马良。我兴奋的挥动手里的按钮。画出飞船,变形金刚,以及心底的所有幻想。
它们就一一的跃然于黑白相间的世界。
“嘀嘀嘀……”
我从睡梦中惊醒。睡眼惺忪的看着我凌乱的床铺。
唉。原来之前的一切不过是一场睡醒就完的黄粱美梦而已。
可当我向我的闹钟望去。却再次点亮了我的眼睛。
一个米黄色的宠物机,安安静静的躺在安静闹钟的旁边。泛着奶油般柔和的光亮。还有一张贺卡。上面是一行娟秀的文字。
“送你一个宠物机,还有一场真实发生过的美梦。生日快乐!阿一。”
如果我也能写出和菲儿一样漂亮的字体,就不会被继续被语文老师罚练字了吧!
一个接一个的肥皂泡,如童年里一个又一个的梦幻,从菲儿嘴巴前的泡泡管里,从我家小小的露天阳台上。从人生一切回忆的起点。乘着风,越飞越高,越飞越远。我伸长脖子遥望,可那些肥皂泡早已无影无踪。
“它们飞的好远额!都看不见了。”
“如果有一天,我也看不见了,你会忘了我吗?”
吹泡泡的女孩绯红的脸颊黯淡了下来。如泡泡群中,一只丢失了光泽的泡泡。
“放心!”我依旧遥望着大院晴空下无数的泡泡,如遥望灿烂的群星。
“无论你飞到了何处,我也会坐上我的小飞机,去把你抓回来。”
说着我右手便做了一个扔纸飞机的动作。终于把身旁的女孩逗笑了,“啪”的打了个响指。我空无一物的手里就真的出现了一架纸飞机。
我用力一甩。
飞机在泡泡间穿越,穿越一个个斑斓的幻梦。勇敢的冲向童年那颗永不下山的太阳。
纸飞机还是阿苏教我叠的。
临近小学最后的那个暑假,一中大院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人工湖。
在新盖的办公楼前,矮矮的青石围栏围住一池悠悠碧水。如镜的波光斑斓了假山水墨色的倒影。我和阿苏两个小屁孩在假山的曲径通幽间穿来穿去。活像两只活泼大劲的刺猬。
回眸间,岸边垂柳随风摇曳的柳枝间透出一抹淡淡的身影。止住了我贪玩的脚步。
“阿苏,我忘了告诉你了,你妈让你玩完一个小时,就赶紧回家。”
我忙用谎言支走我的好友。闷热的气温让我先一溜烟跑出了大院大门。可口袋里的钢镚只够买一根娃娃脸雪糕。
踏桥而上,小小的湖心亭,映日荷花映照着菲儿面若桃花里的莫名忧郁。低低的眼眸死死的盯着深不见底的湖水。像是跟自由自在的游鱼有仇一样。红红的脸颊有流星划过,不知是泪水,还是汗滴。
“你怎么了?”我咬了口手里娃娃脸的右眼。一屁股直接坐在湖心亭的石桌上。
“没……没什么。一片柳叶迷了我的眼睛。”
菲儿说着便一把夺过我手里的娃娃脸,直接咬掉了娃娃脸的左眼,紧接着连咬了几大口。
我盯着只剩一小口的雪糕。垂头丧气的也低头望着碧波荡漾的湖水。
可除了几条追逐嬉戏的草金鱼和湖面上若有若无的浮游。再也看不见别的任何东西。
“这湖里有什么?会让你这么不高兴。”
“没……没什么!什么都没有,只是普普通通一个湖罢了。走,我请你再吃一根雪糕。”菲儿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拉起我的手。
“好好!走!走!”小小的我就这么被一根雪糕打发了。把刚才古怪的一幕直接抛到了九霄云外。
可我也不知为什么。自从那天起,每当我心情不好,我都会走上那座桥,不由自主的死死的盯着如镜的碧波。像菲儿当年的那样。仿佛沉默的湖水里藏着某种摄人心魄的魔力。
也就在那个暑假,我最后一次被参加函授学习的妈妈送到了姥姥家。
放下裕兴电脑的游戏手柄,捧起姥姥家的搪瓷大碗,就着盛夏的蝉声,红米粥的浓香里,鸡窝里的公鸡“咯咯咯”的叫落了红透半边天的夕阳。叫醒了漫天盛放的繁星。
星空下的院子铺上凉爽的席子,盛夏的燥热便被西瓜冰甜的鲜红给吃散了。洒落的西瓜籽,被小鸡仔们叼在嘴里,满院子撒欢。姥爷摇起芭蕉扇,抿上一口清茶,慢悠悠的讲起一个个光怪陆离的乡间故事。
那故事里有不老的老妖、有住在井里的桃花源、有故乡曲折小道上的鸡鸣和犬吠、有姥姥院里酸倒牙的葡萄架和漫天红星一样的老枣树、有“噼里啪啦”的锅屋里那袅袅升起的炊烟……
听入迷的我“哈哈”大笑。笑声融入了故乡不老的月色。
恋恋不舍的我还是被姥姥叫进了屋。床顶小风扇有气无力的微风里,被热到睡不着的我望着窗外月下的院子。却被院子里的一幕惊掉了下巴。
一身白色短裙的菲儿,小小的人儿,却像极了语文课本上贝多芬的那首月光。
在夏夜悠悠的蝉鸣中,在繁星沉寂歌声里,轻盈的舞步划过无声的节拍。天地之间的故乡,此刻仿佛成了她一个人的舞台。
“菲儿啥时候跟来的?菲儿跳舞真好看。”
多年以后,姥姥仍会问早已长大成人的我。小时候为啥会说出这么句梦话。
人生如梦,生命将岁月的印记,印刻在我们不断长高的身高上。菲儿愈发变得亭亭玉立。而我和大院的那些小伙伴们,也从打打闹闹的小学,升到了懵懵懂懂的中学。
再也不是坐在爸爸自行车大梁上肆意傻笑的熊孩子,再也没有上学路上红领巾一路的追逐和招摇。
可在我们心底,大院依旧是从前的大院,依旧有燕子低低的穿越住宅楼前“叮咚”的细雨;依旧有朝阳爬上大院老松高高的树冠;依旧有小卖部货架上各种各样的童心。
我们也依旧是大院里的我们。一起吸过大院里的牵牛花香,跑过夏雨留在胡同小路上的溪流,踏过落叶上的秋天和阳台上无尽的遥望,睡在冬雪下的大梦和来年又一场的花开。依旧手拉手一起度过成长的喜悦和烦恼,做着只属于大院,只属于那段岁月的一帘幽梦。
真的,真的好想永远在一起啊!
可刚去实验中学报道回来,妈妈便告诉我。
我的阿苏,陪我一起长大的阿苏,就要搬家离开大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