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爹话不多,实诚厚道,与人共事尽心竭力,从不占别人的便宜,颇得村里人的信任。
从八几年开始,爹和村里两个相熟的弟兄开起了链条厂。说是厂子,平常点炉、倒火都是他们仨干,活多的时候才雇上几个磨链子的。点炉、倒火不是个好活儿,每回干完,爹的脸上身上都是黑乎乎的铁沫子,衣服上是炉火灼烧出的破洞,手指常常开裂,用胶布包着。家里的生活主要指着这厂子呢,爹几乎泡在厂里,起早贪黑。有了这厂子,再加上那十几亩地,我们家的日子渐渐有了起色。
(二)
虽然日子很累,但爹对生活充满了热情。
记得有一年,爹到县城去买大瓮来盛粮食。他赶着牛车,带上我,向城里出发了。牛车很慢,那条大路似乎没有尽头,路旁的风景看腻了,我开始昏昏欲睡。
终于到了县城,爹买上瓮,说:“宝儿,你还没见过山吧?咱去爬小黄山。”到了山下,我战战兢兢地踩着山石,抓着枯草,爹在下面托着我。刚爬了一小段,回头一看,整个县城似乎就在脚底下,咋这么高!我害了怕,说啥也不爬了。直到现在,我还能清晰地记起山上那青色的石头,枯黄的杂草,和爹亲切的笑容。
张店和周村是离我们村最近的“大城市”了。空闲的时候,爹就骑上那辆大金鹿自行车,我和姐前梁上一个,后座上一个。他带着我俩走村过镇,上周村,逛张店。也就是那时候,我生平第一次去了动物园,吃了冰砖、花脸冰激凌,看了高跷、芯子。
(三)
爹对土地有着深厚的感情,他常说:“你们甭不喜欢种地,种地最好,只要肯下力干,庄稼就用好收成来回报你,从不坑人,这比和人交往简单多了。”
种庄稼,爹也不是闷着头按照老套路走。他买来书,按照书上讲的施肥、浇水,科学管理。虽然我们家劳力不够,但是粮食产量在村子里是数一数二的。
家里的责任田已经够多的了,爹仍承包了村西头的苇子湾,在湾边上种上成材快的杨树,秋天割了芦苇打成苇帛到集上卖。
(四)
爹是个不善言辞的人,可随着年纪的增长,他似乎越来越“儿女情长”起来。
爹常常絮叨:“唉,让你们姐儿几个跟着俺受累啦,人家的孩子还在爹娘怀里撒娇,你们就开始下地干活,爹对不起你们呢!”说着说着,眼里就隐隐泛起泪光。
每次回娘家,爹就说“来家甭花钱,啥也不用买,俺啥也不缺。你们来了,我和你娘就高兴!” “我身体挺好,你们不用挂念,知道孝顺你娘就行,她把你们四个拉扯大不容易。”
娘爱听吕剧,有时也哼几嗓子,但从小到大,我从没听过爹唱歌。有次,爹竟然拿起话筒,高歌一曲,那歌的名字叫“常回家看看” 。虽然歌唱得有些跑调,我知道,那是老爹的盼望呢。
至今,抽屉里还保留着爹出门时给我买的镯子,并不贵,就几十块钱。每每看到它,就想起爹慈祥的样子,深邃的眼睛里溢出来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