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透着一种燥热的潮湿,间或夹杂着几丝零星的雨点,每当这样的天气,不由自主便忆起那年那月那段燥热阴霾的日子,以及那个用身体书就的大写的人……
琳琅满目的各式镜片镜架的柜台后,我独自一人望着阴晦的户外,想到毕业后工作无望,一种淡淡的忧伤,在心底蔓延开来。
那个人又出现在门外了,已经连续三天了,我没有看清过他的面目,只在进出店门经过他身边时,从那单薄的磨损的裤管中领略到一丝逼人的寒意。
他的一边放着和尚打坐坐的蒲团,上面好象放着一些零散的纸张,另一侧放着个小木盒子,有小凳子大小,上面放着一盒彩色粉笔,大概还有一小瓶墨汁,这就是他的全部家当,他,没有双腿。
三天来,他不停地在地上写着字,一手撑着地,一手执着小木盒,挪着、写着,写着、挪着。
除了那张用毛笔写就的“以字谋职”的招牌,不到三天工夫,他才写了有我们家乡的土炕大小的地方。
可是,此路段扩建虽然已近尾声,但街道还是狼藉一片,店里的生意都十分冷清,除了邻近几家店员和零星的顾客外,他没有观众。
“亏得走时带着伞。”玻璃店门被推开了了,验光师收起雨伞,边甩边说。
我愣了一下,回过神来:“雨下大了?”
“哦。”验光师应着,闪身进了验光室。
我忙站起身来,走向门口,那人还在,他已挪到了店门一侧的屋檐下,密集的雨点,却还在欺负这个山穷水尽的人儿,全洗面而来。
他一手摁着蒲团,一手摁住木盒,整个身体悬在蒲团上面,把那张“招牌纸”整个护在身下,活象一截笔直的木桩,又象练武之人正在发功。
推门走了出去,雨点很密,但并不太大,只是很急,我走到那人面前,对他说:“下雨了,进去避一避吧!”
“不用了,谢谢。”那人头也不抬,蓬乱的头发下,一张瘦削的脸憋得通红。
“要不,把你的纸放在里面,你就可以坐下来了。”此言一出,我慌忙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他那哪还能称得上坐?
“谢谢,不给你添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说着我已然伸手去抽那蒲团上的纸,我知道双臂撑的滋味。
“你不在店里招呼,跑外面干什么?”老板不知何时冒了出来。
“没有顾客,我看外面下雨,想让他躲……”我直起身来。
“哈,没有顾客?没有顾客就可以胡窜吗?就可以随便收留人吗?街上的乞丐多的是,你知道是真是假?这店员要都象你,我看这店干脆不开了,改开收容所、福利院得啦。”
“可他……”我本想说可他不是乞丐 老板却抢着补充了一句,“都不想想自己上了一整学,工作还没着落呢,又有谁可怜?”说着收起雨伞,转身进店去了。
无话可说,那一刻,我真的无话可说,是的,我也是凭着人情在这儿混口饭呢,店里当时的生意只一个店员就足够了,我已经失去了话语权。
“这儿人不多,你明天就别来了。”我转向那人。
那人抬起头,冷峻的脸上,一双与整体极不相称的深邃的眸子闪耀着自信的光:“谢谢你,小妹妹。”说着,竟冲我笑着点了点头,“明天,准是一个好天气!”
第二天真的是个大晴天,那人果真没有来。
接下来几天,依然是晴天,他却再也没有来。
那天,扩建工程竣工,此路段重新启用,也是一个大晴天,街面又恢复了昔日的喧嚣与繁华。
店外围了不少人,我出去买饭,顺便挤进人群,这是我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注意看那人写的字,我不懂书法,但我能分辨美丑,那字,漂亮!
“啧啧,写得不错。”周围的人纷纷赞叹。
一个脏兮兮的乞丐模样的人,斜躺在粉笔字旁边,旁边也有一盒粉笔,面前放着一只破碗,碗里有几张钞票,还有人在不断地扔着钱。
我想起了那张憋得通红的脸,以及那幽深的双眸:“大家不要给他钱,这字不是他写的。”
我要阻止这场骗局,为了那人,那个在萧瑟的风中努力用双手支撑着站立起来的人!
“不是我写的,是你写的?小姑娘家家,小小年纪就没一点同情心!”
周围那些善良的人们也在用厌弃的表情打量着我,一时间倒仿佛我成了一个没有同情怜悯之心的人,我想,我在这一刻见识了什么叫无耻,我又一次失语,因为气愤。
“世间还有这样的人……”我愤愤不平地向一块打工的女孩诉说着。
老板笑了:“等你真正走上社会,慢慢就看惯了。”
如今我已离开那家店铺,有了正式工作,我想那位“以字谋职”的兄长定然也用双手撑起了一片属于自己的晴空。
虽然生活中偶而也会遇到一些卑鄙的人和龌龊的事,但那个脸憋得通红的、在风雨中用双臂支撑起整个身体的、站立着的大写的人,总会在一个醒目的角落冲着我笑:“明天,准是一个好天气!”
这样直白的身体语言让我不再怀疑这世界原有的美丽,面对不快,我想我同样可以为自己的人生坚持到最后一刻的谢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