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还说让我跟那个男孩子说清楚，巧巧的事不能一直瞒着他，告诉他让他做决定是继续和巧巧在一起还是分开。我问：“我要不要帮巧巧把她欠债的数目说的少一点儿？我要是实话实说会不会把人家吓跑了？”

燕子接下来的一段话让我第一次觉得她是真的长大了。“妈妈，我知道你的想法，说实话，你希望我们找个家庭条件好点儿的，能帮我们一把，这种想法可以理解。毕竟谁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过好日子呢？可是你想过没有，那个男孩子的妈妈又何尝不想她的孩子能过轻松一点的日子呢？再说了，他从小就没了爸爸，还跟着妈妈再嫁了，他一路成长到今天吃了多少苦，你能想象的到吗？你真的忍心帮着姐姐一起欺骗他吗？”

我有些震惊，是呀，我一直从巧巧的角度，从巧巧妈妈的角度在为巧巧，为自己考虑，却从没有为那个男孩子考虑过。想到这里，我还是忍不住说道：“可是真的把这一切都告诉他，他离开你姐姐怎么办？”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姐姐那个孩子一定不能生的原因。你想，现在不告诉他，等他以后自己发现了，还不恨我们一家人一辈子吗？那时候，你觉得我姐和他在一起还能好好过日子吗？所以，要说就早点儿说，还要据实说，不要隐瞒什么。他知道了如果还愿意和姐姐在一起，那他们就在一起，他不愿意了，也别怪人家，毕竟人家就是想帮可能也帮不了。你也知道，他下面还有两个弟弟，他的父母能帮到他的肯定不多。既然这样，早点儿告诉人家，让人家早做决定才是最好的。”燕子慢慢地说道。

“我还想着少跟人家说点儿呢？比如说个二三十万什么的，毕竟七八十万不是一般家庭能承受得了的。”我还是有些犹豫。燕子笑了笑，说道：“妈妈，我知道你的意思，你就是还是希望有个人能帮我姐减轻点儿负担。”

她顿了顿接续说道：“可是你想想，如果你说的少了，人家接受了，说愿意跟我姐一起还，然后人家就拼命帮着还，等真的还清了你说的这二三十万以后发现还有两三个二三十万，你觉得人家还愿意继续帮着还吗？还能和我姐好好过日子吗？当然，这事儿还有另外一种解决方法，就是你说出去的这二三十万就成了姐姐要还的债，剩下的几十万，就只能由你和爸爸来还，不让他们还了。”

“我是想着先少说点儿，先稳住他嘛。”我解释道。“那你想，两种方式，一种是你说有八十万的债务，最后只让他们还了五十万，这样他们可能还会感激你，觉得你帮他们分担了不少；一种是你说只有三十万，却要人家还八十万，最后他们不可能感激你，还有可能恨你。如果是你，你觉得哪种方式更好？”燕子问道。

我心里清楚，自然是第二种方式更好。而且就像她说的那样，如果我真的说了巧巧只有三十万的债，那孩子真的信了，还愿意接受，那我还真的不好反悔。燕子似乎知道我在想什么，说道：“至于姐姐负债的数字具体说多少我不强迫你，我只希望你想清楚，你还能为她还多少，剩下多少要由她来偿还。你要知道，一旦这个数字说出去了，你就要有剩下来的钱由你和爸爸来还的准备。”

我想了想，最终决定还是实话实说，虽然我肯定还会帮着她还一些，但我也不知道我还能为她还多少。我和大强都是五十好几的人了，要是突然哪天工地上不要我们了，我们就没了帮她的能力。而且燕子虽然没有说，我也知道，她肯定也希望我多多少少帮她点儿，为她弟弟考虑点儿。

说起来，燕子已经多次跟我说过，让我不要总是只为巧巧考虑，还应该为三娃子考虑考虑。我看了看燕子消瘦的侧脸，心里很难受。其实我知道她最近日子也不好过，她的经济也很困难，可是她不想让我更担心，所以总是不跟我说。

为了转移话题，我问她找工作的事怎么样了。她说还在找。我说让她找个差不多点儿的就行了，先做着，有收入才是最重要的事。她说好。第二天我就接到她打电话说找到工作了，明天就开始培训，我心里的石头，总算稍微往下落了落。

后来，在我的劝说下，巧巧终于同意把孩子流掉。因为担心孩子在她肚子里越来越大，会越来越危险，所以我总是每天都打电话问她请好假没有，她却总说没有。

后来她终于请了一周的假，还我跟我打了个电话，说：“我请好假了，明天就去医院，你高兴了吧？”我简直不敢相信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冲她骂道：“你真是没良心，你这样是我造成的吗？你去堕胎，你觉得我能高兴得起来吗？可是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你要是不和别人酒后乱性，或者事后去买颗避孕药吃了都不会有今天。是你自己不爱惜自己的身体，现在要来怪我吗？”她不再说话，只是哭，我听得冒火，挂了电话。

这时，燕子给我打来了电话。按说这会儿正是她培训的时候，不应该给我打电话的，难道是出了什么事？想到这里，我赶紧接起了电话。

“妈妈，我的工作泡汤了。”燕子的语气里有化不开的惆怅。我连忙问道：“怎么回事呢？你不是都培训了三天了吗？不是说前面两项考试你都是优秀吗？怎么突然又泡汤了？”

“因为他们今天才发现我不是统招的本科学历，他们说不是统招本科学历没办法办入职，所以我就只能离开了。我的简历上写的清清楚楚我是非日制本科学历，他们一开始没有注意到。”燕子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有气无力。

一听她说起学历，我的心立刻就难受起来，仿佛被人揪住了一样。她的学历一直是我和大强的痛，现在又因为这份学历失去了一份这么好的工作，我很是自责，说道：“要是当初让你读了大学就好了，以你的成绩考个一本根本就不是问题。”

燕子却安慰我道：“没什么，反正这份工作每天要晚上十一二点才下班，回家都半夜了，也不安全，我本来也不是很喜欢，不能上就不上，肯定还会有更好的工作的。”

我笑了笑，说道：“嗯，找份儿近点儿的工作好了。”跟她说了巧巧的事情以后，我挂断了电话，愁得做什么都提不起力气。真的是人倒霉，喝凉水都塞牙。我心里忍不住想，我们家这辈子可能都好不起来了，如果真是这样，以后的日子得多苦啊。

晚上躺在床上，我实在是没办法睡着，听着一旁的大强打呼，我心里更是觉得烦躁。孩子们的事我很多都没敢告诉他，连燕子欠债的事我都没有跟他讲，他最看重的就是这个女儿，要是他知道燕子也走上了巧巧的老路，他不知道要多伤心，多生气。

他现在已经完全不管巧巧的事情了，也不愿意见她，好歹对燕子还和以前一样，会时不时关心她，见了她也会很开心的和她聊天。三娃子是他最在乎的儿子，他微信里但凡有点儿钱都会想着给他，也会主动关心他有没有生活费什么的。

不管怎么说，他对孩子生气归生气，但还是在拼命的为这个家挣钱、还债，他嘴硬，我是知道的，他不是真的不管孩子，我也是知道的。如果不是因为巧巧的事，我们其实这会儿已经回家过着每天种种地、养养花的日子了，可他和我都没有回家，不就还是在想办法多挣钱还债吗？

巧巧的孩子终于是流掉了，我心里的一颗石头总算落了地。那男孩子的妈妈还特地从老家赶来照顾她，这倒是让我觉得欣慰了一些。虽然现在的年轻人都觉得这事儿不是什么大事，但其实在我这样的母亲心里，这事真的挺重要的。

在我看来，这就是一个小月子，是需要精心调理的，更何况巧巧都已经30岁了，稍不注意，就有可能让她以后都没办法再当妈妈。就算她做了这么多让我伤心的事情，可她始终是我的女儿，我不可能真的不管她的死活。在条件的允许的情况下，我还是希望她能得到好一点的照顾。

巧巧做手术当天，我一直觉得心里七上八下的，我一直以为是巧巧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可当她打电话来说手术已经结束了，自己也还好的时候，我心里的不安也并没有减轻。

不多会，我接到了燕子的电话，“妈妈，我们可能又要搬家了。”电话里传来燕子绝望的声音。我忙问怎么了，她说：“当时我们租房是和托管公司签的合同，房租也是直接交给托管公司的。房东也是和托管公司签的合同，房租是托管公司每个月付给他。租房的时候因为年付要优惠差不多一万块，所以我们就选了年付，签合同的时候就付了一年的房租，可以住到明年5月31号，可是现在公司跑路了，房东几个月没有收到房租了，通知我们要么重新交房租，要么就在10号前搬走。”

我听到这里，终于明白了自己的不安来自哪里，我沉默了一会儿才想起来问：“报警了吗？”“已经报了，这事不仅重庆有，全国很多地方都有，受害人很多，警察说国家已经成立了专门的组织跟进这个案子，让我们做了登记。还说这事儿我们和房东都是受害者，让我们自行商量房子租还是不租，怎么租的问题。”燕子有些有气无力，我知道，虽然说国家已经接手了，但是要出结果可能还需要很长的时间，甚至根本就出不了结果。

我深深地叹了口气，说道：“真的是屋漏又遇连夜雨，你们最近生活费都快没得了吧？月初不是要还好多钱吗？想到办法了吗？”“没有。”燕子的声音很小，小到我差点儿听不见清她说了什么。

想到自己没有办法帮她，我心里有了深深的歉疚，要是当初帮巧巧的时候留那么一点儿后路，我也不至于是现在这个样子。现在一分钱都借不到了，彻底没了帮燕子的能力，孩子心里一定很难受吧。我抹了抹眼角的泪，问道：“那你们和房东协商得怎么样了？”

燕子也深深呼了一口气，说道：“房东说要住就重新签份合同，损失一人承担一半，我们每个月给他补1000的房租，算上之前他3个月没收到的房租，让我一共补10000，加上3000的押金，物管费他们交，让我们住到明年5月31号。”

“你们同意了吗？”我问。“我们咨询过律师了，要是房东真的要把我们赶走，人家也是说得通的。我们要是不住就没得地方住了，所以只能同意了。”燕子蔫蔫儿地说。

“既然这样，那确实也没得办法了。房租的事，我也帮你想想办法。你的那些债，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看能不能和人家协商一下少还点儿，然后再去想办法。”我无奈地说。燕子答复道：“嗯，我晓得了。”

我又忍不住问：“工作找得怎么样了？”说到工作，燕子突然有了精神，说道：“今天面试了一家，还可以。工作内容和之前的也差不了多少，离住的地方也不远，走路不到半个小时。”

总算听到了有点儿还算好的消息，多少还是给了我一些安慰，我说：“嗯，找到了就好好干。不管怎样，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工作把日子过起走。”燕子说：“好”。

挂断电话，我坐在床上呜呜哭了起来，为什么我的家，我的女儿要经历这么多苦难？我真的很想问问老天爷，我们家到底是造了什么孽非要受这么多罪？自从巧巧出事以来，真的没有一件事是顺心的，所有不好的事情都扎堆的出现在这两三年的时间里。

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有时候真的会忍不住想，干脆死了好了。可是，死很容易，但是不能解决任何问题。我一定要挺住，我倒想看看，老天爷到底还要折腾我们一家人到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