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Angela Carter（安吉拉·卡特）

翻译：T＆A

当少年终于将老妇人啃噬干净，他舔舔自己的肋骨很快又伪装起来，直到他和进门之前别无二致。他把不能食用的头发丢进火里，把骨头包裹在餐巾里藏在床下的木头盒子里，同时他在里面找到一张干净的床单，小心翼翼地替换掉沾满血污的那张并把它藏在洗衣筐中。他堆起枕头，抖了抖拼花的棉被，他从地上捡起《圣经》，合上书页，放在桌子上。一切都如前，只是祖母已经不见了。炉火在壁炉里晃动，钟表滴答，那狡诈的青年非常具有耐心，他坐在床边带着老祖母的睡帽。

敲门声。

是谁啊，他模仿着老祖母颤抖的音调。

是您的小孙女。

所以，她进来，卷进一阵飞雪，融化的雪水在瓷砖地上好像泪水一样。也许她有点小失望，只看见她的祖母坐在火边。但很快他扔下毯子，冲到门口，靠在门上，这样她就跑不了了。

女孩环顾四周，平整的枕头上没有躺过的痕迹，还有，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圣经》居然是合起来放在桌子上的。钟声噼啪地作响，她从篮子里想拿起刀子，但她没有那勇气，他的眼睛正死死盯着她——巨大的双眼深处好像闪耀着不同寻常的光，那茶托般大小的双眼迸发出希腊的圣火，那魔鬼的磷光。

你的眼睛好大啊。

这是为了更好地看见你啊。

除了一撮未燃烧完的白发在火里随着木柴摇曳，老妇人完全不见了踪影。当女孩看见那些，她知道自己正在死亡的边缘。

我的祖母去哪了？

这里没有别人了，只有我们俩。

现在一阵嘹亮的狼嗥在他们周围此起彼伏，在近处，非常近了，就像菜园那样近了，来自狼群的嗥叫。她深知狼心的可怖，她打了个哆嗦。就好像这样做能保护她似的，她裹紧了红色的披肩，那红色就是她今晚必须洒下的鲜血。

是谁来为我们唱颂歌，她问。

那些是我的兄弟同胞，亲爱的；我喜欢和狼群待在一起。向窗外瞧瞧，你便可以看见他们。

她推开被积雪淹没了一半的窗户，向菜园里看去。月光在雪地上的反光，暴雪呼啸带着荒凉，灰色的野兽伏在冬日里的卷心菜菜畦上，对着月亮长嗥，仿佛心碎。10匹狼，20匹狼——他们数量太多了，她数不过来，齐声的狼嗥是疯狂的或者说是精神错乱的。他们的眼反射着厨房里的火光，闪烁着好像百支火烛。

外面很冷，可怜的东西啊，她说，怪不得要如此嗥叫。

她关上窗户也关上了狼群的挽歌，她脱下她红色的披肩。那罂粟颜色的，那献祭颜色的，那月事颜色的披肩。因为恐惧无济于事，她便也不再恐惧了。

我该怎么处理我的披肩呢？

把它丢进火里吧，我的爱。你不会需要它了，再也不需要了。

她团起披肩扔进燃烧的火焰，很快消失成灰烬。然后她从头上脱下衬衫，她小小的乳房闪亮如雪，就好像外面的风雪入侵了房间。

我该怎么处理我的衬衫呢？

也扔进火里吧，我的宠儿。

薄棉布燃烧起来的烟雾是魔法鸟儿在火炉里盘旋，现在，她脱下了裙子，脱下了羊毛长筒袜，脱下了鞋子，都一一扔进火里，永远消失了。火光照耀着她的皮肤，边缘近乎透明，现在只有她那处子的肉体保护着她。这光彩耀眼的赤裸女子用手拢了拢长发，她的长发如同窗外的风雪那么白得耀眼。然后她径直走向那红眼睛的少年，没有打理过的鬃毛有虱子在下面蠢蠢欲动。她踮起脚尖，解开他衬衫的纽扣。

你的手臂好粗啊。

这是为了更好的拥抱你啊。

世界上所有的狼都在窗外嗥起婚礼的赞歌，当她慷慨地落下她欠他的那一吻。

你的牙齿好尖利啊！

她看见他下巴上滴下的涎水，房间里充满了那属于森林的《爱之死》[1]的嘈杂，但那聪明的孩子从未退缩，即使他回答道：

那是为了更好的吃掉你啊。

女孩爆发出一阵大笑，她知道自己并非任何人的砧板之肉。她对着他笑着，扯去他的衬衫也同样丢进火里，在火热中同她丢弃的衣服化为乌有。火焰跳动啊，舞蹈吧，就像瓦尔普吉斯之夜[2]亡魂，老祖母的尸骨在床下发出骇人的咔哒声，但她并未理会。

这食肉动物的化身呦，唯有纯洁的肉体才可安抚他暴虐的灵魂。

她会让他可怕的头颅枕在膝上，她会抓出他毛发间的虱子，没准她还会把虱子放进嘴里吃掉，就像他命令的那样，就像她在那野蛮的结婚典礼上做的那样。

暴风雪终会归于平静。

暴风雪平息了，山峦覆盖着不均的雪，仿佛一个瞎女人抖床单上的石灰而随意覆盖的，在松枝上嘎吱作响，又因过于沉重落在地上。

雪上反射的银光，月光，一片混乱的狼爪印。

全部归于寂静了，全部归于和谐了。

午夜，钟声敲响。圣诞节又到了，那狼人们的诞生之日，冬至之门敞开着，让他们全部沉浸其中。

瞧啊！她安稳而甜蜜地睡在老祖母的床上，那狼温柔地环抱着她。

END

[1]瓦格纳“爱之死”（选自歌剧《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

“爱之死”是这部歌剧第三幕的终场音乐，表现伊索尔德在特里斯坦死时（同时也是她自己的弥留之际）的一段绝唱。这段音乐与该歌剧的《前奏曲》前后呼应，在内容和思想上构成了一个有机的整体，反映了瓦格纳在伦理、欲望、爱情、死亡等主题上的深刻洞见——“尘世、权力、声望、显赫、荣誉、骑士气概、友谊，一切都像一场幻梦烟消云散，只剩下渴望、渴望、无法满足的渴望，它不断涌起，憔悴、饥渴。死亡意味着消失、毁灭、永不觉醒，死是他们的唯一超脱。”……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的坟墓上长出了长青藤和萝蔓，它们盘绕交错，难解难分地拥抱着。”(瓦格纳）

[2]Walpurgisnacht，瓦尔普吉斯之夜原是英国土著督伊德教教徒的古老节日，后改为圣瓦尔普吉斯的瞻礼日。在每年的4月30号和5月1日，教徒点燃篝火并跳舞来庆祝寒冬的逝去，迎接春天的来临。由于督伊德教在基督教徒看来是异教，其神被认为是魔鬼。还由于督伊德教徒越来越少，他们常在夜间秘密举行仪式，到圣山献祭品并燃烧五月篝火，于是产生了魔鬼在布罗肯山聚会的迷信传说。而虔诚的瓦尔普吉斯的名字从此和魔鬼连在了一起，“瓦尔普吉斯之夜”也成为魔鬼狂欢节的代用语。因此“瓦尔普吉斯之夜”又被称为“魔女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