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的时候,小镇的每个村都有小学,而中学只有一个,但据说现在各个村的小学都没有了,一方面是教学质量比较差,另一方面是现在的农村孩子不再肯上学,这是一个大问题。我的小学在三道通中心小学就读,我的中学在三道通中学就读。
在东北农村,我上学算早的,七岁,我的小姑姑那时是民办老师,所以我能够在未到八岁这个法定上学年龄之前就去做旁听生,据说当时学校与小姑姑有一个协议,如果期末考试我的成绩尚可,就可以转正,想想挺有意思,姑姑是未转正的民办老师,侄子是未转正的旁听生。结果在期末考试时,我语文和数学都考了100分,不仅转了正,还混上了一个少先队组织委员的职务,而我的小姑姑在经过多年的民办生涯后,也终于转了正,现在已经是小学的教务主任了,而且已经做了很多年。
从小学到初中,其实可写的并不是太多,很平淡,在妈妈的严防死守、耳提面命下,我的学习成绩一直都还可以,除了第一次造句时,造成了“我的声音震耳欲聋”以及在第一次当众朗读前,我被关在小黑屋中练习外,没有什么更深的印象。9年中,我只缺过两次课,一次是小学的珠算课,一次是中学的英语音标课,结果是到今天我还是不会用算盘,英语也一直很差,特别是不会发音,缺课的影响可谓深远了。
有两位老师要说,一位是齐老师,男的;一位是王老师,女的。
据说齐老师是日本人的后裔,抗日战争期间,在小镇下辖的大屯村有一个日本的垦荒团,基本上都是老弱妇孺,因此他们并没有像日本军人那样残害老百姓,相反的,可能是出于保护自己的考虑,他们与当地人之间有着良好的关系,互相之间既有生活上的来往,也有物资上的交换,彼此相安无事,一直到了日本战败的那一年。1945年,就像冯小宁在电影《紫日》中描述的那样,日本人开始撤离中国,但是很多老人和小孩被遗弃了下来,齐老师就是日本遗孤中的一个。日本人走了以后,他被一个老船工收养下来,并且跟着老船工一起,姓齐,他读了多少书、是怎样读书的,这些都不为人知,但他后来变得满腹经纶、出口成章却是一个不争的事实,也因此他成了中心小学的一名带课老师,教授语文、历史等科目,偶尔也带一带体育课,一个文弱书生教体育课在今天看来似乎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但在教师急剧缺乏的上个世纪70、80年代,却再也平常不过了,不能带着我们在操场上跑跑跳跳,就只好发挥他的长处——讲故事,齐老师是个很有故事、也很能讲故事的人,每年扫烈士墓时的爱国主义教育(实际上就是讲述烈士的故事)就是他承担的,白玉娘的故事就是在教室里上体育课时他讲给我们的。故事的内容随着年代的久远已渐渐淡忘了,只有一句话始终还记在脑子了——白玉娘、白玉娘,还不还魂更待何时!话音未落,一个已被恶人杀掉的侠女在神仙的点化下就又活了过来。据齐老师说,这个传说故事是他自己写的,因此小的时候我们都把他当作崇拜的对象,那时候我们一帮小伙伴都跟他走得很近,只是有的时候大家不明白,为什么别的男人胡子长成一条线,而他却只是在鼻子下边、嘴唇上边长成一点,就好象日本人的“仁丹胡”一样。我对文字最早的感悟应当还是受到齐老师的影响,虽然仅仅是爱好,在这个意义上看,我是要感谢他的。转眼二十年过去了,一直以来也都没有他的消息,不知道他现在活得怎么样。
王老师是在县城读了高中,大学落榜后,回到小镇中学做带课老师的,那时很是流行一句话,叫做“榜上无名,脚下有路”,现在想来,这句话其实有点阿Q的味道的,不说这个。那时我读初三,王老师来了之后就带我们班,教什么课程我不记得了,她的和这个小村格格不入的气质、谈吐、举止,使得她一到来就征服了我们,而她的教学方法和别的老师也不一样,平生第一次,我们觉得自己和老师其实差距并没有那么大,我们是平等的,现在想来,在她没有其他办法来教导我们这些正处在叛逆期的男生女生时,这也许是一种更有效的方法。有两件事我记得很清楚,一件是有一次学校大扫除,她把任务安排结束后就去忙其他事情了,结果扫除结束后,我们班被校长点名批评,说是卫生做得最差劲,组织得最不好,当她气呼呼得冲进教室时,我们一般人等正在教室内大声高谈阔论,气氛很热烈,她站在讲台上,把手中的文件夹狠狠得往讲桌上拼命一摔,气急败坏地大喊一声“都坐下”,看着忽然静下来的我们,她说,“亏我这样信任你们,我把你们当成弟弟妹妹,可你们就是这样对我吗?”,她用含着泪水的眼睛看了看愕然的我们,那一刻,好象她的眼睛是在看着我们每一个人,我们都楞住了,而她则一摔门又冲出了教室。她走后,我们互相望了望,拿起扫把,把卫生又认认真真的搞了一遍,认认真真的,从来没有过的认真。第二天她来的时候,好象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另一件是为了督促我们学习,她每天都来陪我们上晚自习,每天都到晚上9点多钟才回家,一个人骑自行车回家,每天都是她走后,我们才散去,正是她的督促,我们的成绩都有所提高。有一天,她走了以后,我们正在收拾东西准备各回各家,忽然门开了,她面色惨白的冲了进来,一下子坐在最前排的一个椅子上,失神一样的嘟囔着“吓死了,吓死了”,我们赶紧围了过去,原来她在学校门口看到一个人躲在角落里,露着屁股向她耍流氓。我们愤怒了,一起冲向校门,很可惜,已经没有人了,那一刻,我们忽然感受到了,在没有多少灯火的半夜里,一个只有十八、九岁的女孩子孤身一人所要承担的、不能与人言的恐惧。从此,每天下晚自习,男生们轮流结伴送她回家。那一年的秋天,我家搬到了辽宁,冬天,我也走了,走之前我去跟她告别,但说什么都忘记了,现在想来,我对小村外世界的向往,或许是从她开始的。后来,听说王老师和她先生一起去了绥芬河做边贸生意,从此我不知其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