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中,林妹妹说:我最不喜欢李义山的诗,只喜他这一句“留得残荷听雨声。”贾宝玉就不再叫人拔“这些破荷叶”了。
我在容城,有上天垂怜,为我留了一淀的残荷听雨……
深秋的荷收敛了夏日的虚荣繁华和万众风情。那一淀曾经的雍容华贵,曾经的娇艳欲滴,曾经的遮天蔽日和曾经的暗香浮动都已经铅华洗尽,只留下疏影横斜的残梗在瑟瑟秋风中对影成双,摇曳独舞。
枯梗如铁,破叶似旗,残荷和它水中的倒影一起散乱成了一淀的音符,谱成一曲《悲秋賦》,和着瑟瑟秋风婉转唱响于天地之间。细看水中,有小鱼倏忽其间,仿佛在和残荷枯梗窃窃私语;又有黑白花色的小鸟一跃而起,就消失在了天高云淡之处。
沏一壶热茶暖暖手,坐在淀旁,我细细的品起了残荷之味——
枯萎——绝不是死去,只是春夏秋冬又一秋而已。残荷是人生长河中那沉稳内敛的“收”,没有了“接天莲叶无穷碧”和“映日荷花别样红”虚荣喧嚣,却拥有了傲霜的风骨。
只是这秋之寂寞独处最为难耐,如毛虫通过痛苦的挣扎和不懈地努力,破茧成蝶的艰辛过程。哪里比得上烈火烹油,鲜花着锦时的夏之热闹。
只是当你看到荷“叶上初阳干宿雨”、有无数文人骚客围着它吟诗作赋、附庸风雅之时,可曾想过它也曾饱经风霜,寒风独立——也恰恰是因为经历了秋风萧瑟的艰难困苦,荷才会无比的珍惜夏之骄阳,在最好的时光倾尽所有的绽放,美到不似人间花。
万柄绿荷衰飒尽,雨中无可盖眠鸥。当时乍叠青钱满,肯信池塘有暮秋。
写残荷的诗不多,许梅屋的这首极好,我反复吟诵——体会它其中的哲理:
你要是把夏季的绿叶红花看作是荷的常态,哪里还会想到世界上还有池塘暮秋这一天;你若想到终有池塘暮秋这一天,就会知道荷花的蓬蓬勃勃不过是夏季暂时的模样。何必凡事做绝,不留后路呢?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同样道理,你若把荣华富贵、青春年华全看作是你人生常态,就不会想到有一天会衰败贫穷、老迈死亡;你若想到自己终有衰败贫穷、老迈死亡的一天,你就会知道所谓荣华富贵、青春年华不过是人生长河暂时的现象。
所以我等凡人最好不以物喜,不为己悲,淡泊自在的对待荣枯天时,拿出有尊严的模样。
可芸芸众生眼中只有“荣”,哪里会看到“衰”呢?喜欢郭德纲的一句话,看的通透:穷人在十字街头,耍十把钢钩,钩不着亲人骨肉。富人在深山老林,抡刀枪棍棒打不散无义的宾朋——
曾经的接天蔽日,到如今:花没了,叶也尽了。鸥鸟已经没有莲叶庇护,连睡觉的地方都失去了。那彻骨寒的秋雨落在鸟儿背上,又流到荷池里。这衰败的惨况实在使人目不忍睹。只是面对当时的夏日荷塘的盛况,谁肯相信会有今天这暮秋的凄凉呢?
再看残荷,应该是“禅”荷——
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发表于雄新社 雄媒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