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于对风情上海的浓厚兴趣,我翻阅了大量这个城市过去的资料。从百乐门的莺莺燕燕和上海滩黑帮波云诡谲的历史里,我无意间寻到了一条老街巷,它就是虹镇老街。
虹镇老街坐落于上海市中心虹口区,黄浦江从东蜿蜒而过。老街面积90万平方米,曾居住逾1.38万户人家,人口密度高,居住条件简陋,曾是上海中心城区最大的棚户区。
如果说杜月笙和青帮是上海滩上层阶级的黑色符号,那“虹镇老街”和小阿飞就是这个城市底层人民顽强生活的缩影。为了更近距离的体会这种文化,我在8月中旬,在森哥的陪伴下丈量了那条街道。
那是一个酷暑刚消的下午,我们从东方明珠旁边的民宿家里出发,十几分钟就到了老街的入口。当然,如今改造后的老街并不好辨认哪里才是从前的路。沿着高楼大厦后面的一条小径向前走200米,一拐弯就神奇的出现了一条小街,街边到处都是卖菜的小贩。开着卡车的西瓜贩子已经在叫喊着南汇的8424西瓜;还有和我年纪相仿的小伙子,戴着金链子,打着赤膊,展示着他胸口的老虎,拿着我常在《荒野求生》里看到的小刀,卖青菜。
我们向前走着,不一会儿后面就传来了争吵声,回头一看,原来是卖青菜的和买青菜的讨价还价吵起来了。两个人操着不同的口音吵架,很有意思。森哥说这些有的是老街的后人,有的是外地打工仔,他经常从这些人的菜摊上买菜,“一个个看起来急哄哄的,但其实都是善良本分的老实人。”
森哥不是本地人,但已经在这儿生活了8个年头,他对这片土地曾经发生的故事兴致盎然,也正是因着这份热爱,他才在上海大学毕业后又留在这个城市生活。先是做程序员,后来觉得无聊便开始做民宿,就在东方明珠附近租了几套公寓,让设计师朋友帮忙装修,就这样成了短租房东。
来之前,我在朋友推荐的木鸟短租网站上找附近的民宿,恰好选择了他,他的民宿离虹镇大街很近,离现代化的东方明珠更近,这种位置正合我意。除此之外,还因为他也是一个资深的“老上海迷”,我在订房的时候,留意到木鸟短租上有一个地主之谊的功能,那上面有房东的简单兴趣介绍,森哥的介绍是:上海迷、旧文化爱好者。而去了之后,聊过天才知道虹镇老街也是他很感兴趣和常去溜达的地儿,更开心了,所以就约好了一起来老街。
言归正传,我们继续往前走,10分钟后来到了森哥要领我去见的宏伯家门口,宏伯今年76岁,世代住在老街,他脸上皱纹横生,但精神矍铄,身体一看就很健康。森哥没事就来这条街上转,早就跟宏伯熟了,这次也是提前说好了过来让他老人家给我讲讲老故事。简单的问了好,我们把在来的时候路上买的西瓜掰开,递给宏伯一块,然后坐在门前的凳子上开始聊天。
“虹镇老街流氓窝,小孩子不要进去。”宏伯说,这是80年代上海其它地区父辈们普遍对孩子的严厉教导。我问为什么,他说主要原因是当时此地居民的身份。
在那个年代,虹镇老街地区居住着相当数量的江北“移民”。因为文化程度不高,生活习惯较另类,江北人在旧上海最遭人白眼。因为躲避战乱或是其他原因,江北移民来到虹镇老街,搭起一间间草房子,竹篱笆,木头梁,泥糊砌墙,顶上铺一层芦苇茅草。搭这样一间房子只需要几十元钱。“再穷的人,在这里都能活下去。”
到了1980年代,虹镇老街已发展到棚户堆叠相连,形成壮观的“滚地龙”。宏伯说那时候有句老话:“不要和滚地龙里厢的人打架”。因为,虹街人只要招呼一下,会一下子召集到几十条汉子。但从他嘴里,这些汉子并不是凭空闹事的流氓之辈,而是一群有血性的护家好汉。
“曾经其他地区来了一大群凶神恶煞的流氓,企图占领虹镇老街。虹镇老街地区有很多弄堂,为了捍卫尊严和家园,每个弄堂口都站有一个赤裸上身、手持器械的汉子把关,并放话给“入侵者”:有本事就进来。”
最终,在虹镇汉子们的威慑之下,入侵者纷纷退去。没过多久此事就传遍了坊间,自此再也没有人敢打虹镇老街的主意,老街的江湖地位更加稳固。讲到这里,宏伯眼里闪着晶莹的光芒。他没说这群汉子里有他,但能从那种眼光里,我读到了一种身为虹街人的自豪。
回去之前,我和森哥走到虹镇老街的尽头,忽然明白为什么这个曾经最大的“棚户区”会被拆除改造。虹镇老街虽然是全虹口区最脏最乱最差的地方,但地段极佳,大有开发潜力。我向东看去,认出那个虹镇老街尽头的楼盘是温州人开发的,摩登现代的楼宇闪着冷酷的光,而这华丽大楼的背面就是虹镇老街。
百年间风云变幻,如今的虹镇老街几乎难寻踪迹,也只有森哥和宏伯这样的人仍在坚持诉说和倾听着它的故事。遥想十年前,容膝之安、弹嗽相闻,人与人之间,以如此紧密的方式连结在一起,超乎很多新生代的想像。
回头看,这种生活方式,更像是一个部落。我很喜欢,也感谢森哥,愿我们以后能有更多的闲暇时间去领略上海的风情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