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浸
两张伏在我眼睛上的眼皮缓缓展开。或者说是自己视野变得开阔明亮，同时心间有了明悟的感觉。眼皮睁开本身好像没有任何触感。
两者的结合让我意识到我醒了。一瞬间我感受到了几根轻柔的事物托着我，边缘有点锋利，触碰到他们感到摩擦和生涩。我想这是草，记忆中关于草的映像明晰了起来。只是那时我童年的印像了，我并不太记得。这时草的触感变得格外真实，或者说是格外模糊。但是我并不在意了，它一开始带来的涩感慢慢弥散在我的心间。
促使草的形象消散的不只是我本身对它没太多兴趣，还有头顶的夜空。我看到月亮另一侧躲着一颗小小的红色星星。我对于红色的恒星有挺多的记忆。这时它开始变得躲闪，我想它一定是害怕我看出它的身世。当初云天明用来表白的星星应该和它挺像的，我默念道，开始简短地回忆那个凄婉却本不可能美满的爱情故事。红色星星在我的注视下又坚定了信心，不再闪匿自己的身形，可能它也知道没有人清楚云天明的星星是什么样子，我并不会质疑它的真实性。暗红色如同腐烂的猪血，在一片漆黑里显得格外艳丽。不过它也如同鲜血的流动一样，略微变动色泽的深度，然而我已经不再关心了。
我关心的是我的其它感官。我试图调动起耳朵和听觉神经，像一个刚冬眠醒来的人在重获自身的控制权。蝉鸣是最先入耳的，起起落落极有规律。正当我数出几秒会听到一次合奏时它们开始变换节奏。我觉得这节奏变得有些生硬，不太自然。但是它们却演得很欢畅，尽管节奏越来越混乱，不规律变成了主旋律。我感觉有些累，为了寻找那自然之声之中的奥秘让自己疲倦。蝉们仿佛知道了我的疲软，就放缓旋律，再逐渐让位于溪水声。慢慢的，我便忽视了它。
溪水好像是录好的声音，强度不变，轻柔却又刚硬地住在我的耳朵里。我想到了小时候爷爷家的小溪。大雨来时它能汇聚流水成为一股冲刷石头的军队。雨声是绵延在千里之外的，但是水分子和固体碰撞的声音却在空气中卷起一圈圈涟漪，一圈圈涟漪又成为新的波源。那时声音是如此真实，有能够让我分辨哪里固液相会，哪里静流缓动，哪里是现实，哪里是想像。但是现在的溪水，可能由于不是汛期的原因，只是那样流着流着。我分不出哪里是声音的起源，声音有是怎么传到我耳里的。小溪似乎感受到我的不满，但是溪水声只是轻微地变化了一点杂音，然后就继续这么毫无波澜下去，仿佛一个常年挂科的学生对于老师的不满已经无所谓了一样。
“好吧，这就是我现在处于的环境。”我想。青草的香气早已在我脑中盘旋，但是我现在才有心情去理会它。它变得浓郁起来和我认真对峙，青涩的青春，不成熟时的苦涩，还有过于重的湿气。但是我总感觉它的热情很虚假，就像某些看上去热情的人总是以假象示人。真实的事物总是内敛而静谧，不争不抢。人各有命，物各有主，属于自己的总是如此自然，而不用热情面对冷面而归。好吧其实只是自己这么想而已，现实从来不是如此理智而又克制的，即便是大自然。此刻我决定放下成见，感受一下这浓郁得过头的味道。或许真的有人会喜欢把这份感觉灌进嘴里，喝下青草汁来猛烈地体会自然。就这样我并不再嫌弃它地浓郁，它也变得清淡，以为这个人已经为它彻底迷醉。无趣的我和无趣的味道，两个无聊的物体在进行一场无意义的拉扯。我决定放下与它的交流。
然而到这里我已经耗费太多精力了，我并不知道我在睡去之前还能感受些什么。我甚至连起身都没有做到就已经如此困倦。我的视野里只有一柄明亮的弯月和那颗自作多情的星星。夜空黑得凝重，不让我有任何幻想的空间，不给我任何质疑的机会。我很痛苦自己并不清楚夜空本来该长成什么样，我需要承认，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有看到外面的世界了。
我终于开始思考我是谁，我好像很懂物理学，机械也很精通。我是科研人员应该，中国人。闭上眼睛来给自己更专注的思考。大脑内的空间完全属于我，大脑外的世界属于谁我暂时不关心了。但是我和身边的事物的较量太激烈了，体会各种感官的感受来确立自身存在，这不是这个时代的常态。大家都追逐着感官的刺激和兴奋，而不去体会感觉本身。长时间的刺激让他们感受到活着的恣意和畅快，对于他们来说这就足够了。无论是游戏还是各类娱乐，体会到非真实的乐趣高于真实本身。若是我是个脑科学家，哪一天发明了潜行装备让大家彻底进入虚拟世界，那世界肯定会陷入深渊吧。
我这么想着，又睁开了眼睛。我想自己是谁也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享受当下。自然世界是平等的，不会因为贫富贵贱身份差异而产生差异。黑夜变得逐渐柔和，虽然只是因为视野里出现了几朵薄云。云朵的边缘模糊不清，但是很明显在移动。风来了，拂过我脑上的那层皮，吹得我有些发冷，但是并不会颤抖或者起鸡皮。空气中的清香已经混合着不知名的味道，可能是远方果树的花香和果香，嗯……有成熟橘子的香气，不错，是那种甘甜富饶的味道。
只是……
蝉鸣呢？我想抓住那曾经遗忘的声音，它却跑得无影无踪，仿佛做了错事的孩童，把自己埋入土里。
为什么会想到蝉鸣呢？我本来已经忘掉它了呀。是我内心的留恋还是一种愧疚，是我真的喜欢它在的感觉还是只是想占有它留在我的世界。
蝉鸣与橘香，也不是什么天造地设的绝配啊。
不对。
蝉声息与盛夏，橘香飘于深秋。
是我的记忆有误？两者不可能在短短几分钟内相隔出现。总不至于是旁边有人故意恶搞我吧，我应该是独自一人躺在草地上。
那这一切……我终于明白了自己为什么这么在意感官上的感受，因为我潜意识里不相信这是真实。
而这本来就不是真实。
“本次试验结束，零号机准备退出进程。”
我眼前一黑，无尽的黑夜笼罩，这是一种世界毁灭的感觉。万物还没有出现，我只是一颗质子，存留在时间尽头，偶尔享受到了一段草地时光。
当光明重新回来时，我知道了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会到哪里去。尽管只是比刚刚的自己更清楚而已。
朱羽生和叶少沈两个人站在一起，面色凝重。
”这实在是太难了，要知道为了尽可能减少应激反应，我们已经限制了脊髓的功能，但功能还是很不健全。“
”完全潜行最大的难题有两点，一个是如何是使人得到真实感受，一个是如何安排感受本身。“
”真实感受的问题相对好解决，只要不考虑周围神经系统的功能需求，只给潜行者的大脑接上装置，那么刚才那样的实验还是可以成功的。“
”没错，这方面技术已经在Dr.Q的领导下成熟了。但是我们以后肯定还需要把脊髓、小脑、脑干等神经器官的功能包含进去。现在的功能还是太少了。里面的人只能躺着，连头也转不了。“
”但是我们现在对感官本身的设置问题更大。这方面问题更需要解决。我们的人工智能虽然完成了图灵测试，但是那只是关于简单问题的测试。对于感觉刺激的设置这么复杂的问题，它们表现得还是太幼稚。“
”没办法啊，若是先设置场景本身再通过计算给予感官感受，信息量太大了，6G也传递不过来。只能使用人工智能进行分析减少运算量。但是我们越试图揣测实验者的意图和关注点，越容易起到反效果。人心还是难以捉摸的。“
”若是这个实验者好好享受不多想，那其实也没有什么bug会出现。“
”照你这么说还不如让每个人都冬眠，什么都不用想好好睡着，也可以算是一种享受吧。我们本来就是为了提供尽量接近于现实的感觉。“
”可是他们本来选择了逃避现实进入虚拟世界，我觉得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你说得对。但形势所趋，你觉得这么这个时代娱乐至上主义盛行，还有谁能甘于传统的生活方式。虚拟世界已经成为了现实，若是我们不先制造出潜行设备，那你知道后果是什么吗？“
”我真的想不到。“
”美国人把他们的文化植入他们的潜行设备，然后逐渐同化国人，不必将入侵抬到明面上就可以消灭我们的根。大众永远都不会思考到这么深的地方，就像你也没想到一样。潜行设备的诱惑力和战力太强大了，利用这个来入侵，我们民族将会被毁灭得一干二净。“
”但是我们自己将自己的价值观植入不也差不多嘛。“
”要我说这个设备就是个错误，只是我们现在已经不能回头了。我们还有能力和机会传播自己的观念，那便按照我们的来吧。“
”没有好，只有更好。是吧“
朱羽生沉浸在思考中。他试图找到一条出路，可是看上去没有任何办法能够挽回这个结局。
”除非我们很早以前就已经意识到危害，并且大众都能理智看待这个问题。那时候我们或许会有更加理性的选择“叶少沈说道。
”若是真这样，那么无论人类社会是否选择制造潜行设备，最终结果如何，我们都不会像现在这样自己过意不去了。有时候成功不是最重要的。心安理得才是最重要的。“
”什么意思。“
”我只是想说，大部分人，喜欢沉浸在自己没有负罪感的那种状态。“
”难道选择潜行设备也是如此。一直得到自己能接受的，起码不会有悔恨。“
”没错，只是想逃避现实中的各种罪过。我们，还都算有责任感。我们，也都会被负罪感所限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