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心归处是吾家

1


家,一直在内心深处心心念念。


这些年来,回了太多次家乡,却总未能真正意义上回过一次“家”。


只有这一年,回到那个所谓的“家”,就似乎重新回到了当初,人生最开始的地方。只不过从当初害怕走出门外的世界,变成了胆怯不敢推开大门迈步走回去。


为什么说回到家乡不是“家”,大概是因为每一次的归途,面对的总是成长之后的故乡,每每回想,只觉得自己只是将身体拖了回来,而自己的灵魂还在望着另一个地方,而只有那个地方,才能真正安置自己。


自从母亲回到家已然是有两个月的时间,因为家里盖新屋,不得不暂停自己的工作,回到家来完成这件事。而原本打造一个新的家,应该是一家人在一起才是,即便再不然也应该是爸爸或者我。但很多事情上,男人或许比女人更靠谱,但就这件事上,好像除了妈妈,都是“门外汉”。


有一句话说的好,无论孩子在外多久,成长到多大,在母亲眼里仍旧是小孩。而我也正好在很多事情上验证了这一点。从城市坐大巴到县城,再从县城坐到乡镇,一路上母亲通过微信和电话询问我的抵达时间,坐上乡镇公交快要下车的时候告诉我跟师傅在哪个地方停……


说起来一切应该是轻车熟路的,自己当然对这些事情不必在意,可唯独告诉师傅在哪停车的地点,我还真不知道名字了。或许以前记得,但久而久之就忘了,这有趣的是归家的人竟不知该下车的地名。


也许母亲不告诉我,我也会紧紧望着车外的道路,一旦印入眼帘的是自己熟悉的那个路口,就会呼喊师傅停车;可如果知道名字,便可以像一个游子归家,只需安心的坐着与师傅告知就好。


幸好回去的路自己的腿记得,这双眼里还有道路的景象,这颗心还有一股近家的熟悉,也就不必再叨扰遇见的老乡打听回去的方向。


步行不多久,一直看着前方,想象着妈妈骑着电动车的模样。这大概是阔别十几年前的自行车之后,头一回以全新的方式来接我。


其实在知道妈妈骑电动车之前,一直没想象到她会以这种方式出现,之前的一次练车让她腿受了挺重的伤,然后很后怕的对我们说,决不敢再碰了。所以当我知道盖房子她要回去的时候,我一直很担心的便是不知道妈妈该怎样往返市集。现在的时代自行车已经从农村的生活中消失了,家家户户几乎都以电动车或者汽车代步,想要在寻找到自行车这种物件,恐怕已是“大海捞针”。


妈妈每天需要为着盖房的几位师傅做午饭,家里的菜园早已荒废的情况下,不得不赶早去往镇上购置蔬菜肉类。我印象里母亲是骑着家中的自行车去赶集,总是把食物挂在前面车筐里,回家路上车铃响着的叮当声大老远我便能听见,便总是满心欢喜的跑过去迎接,期待着妈妈菜篮子里又带回了自己喜爱的零食……


而至于现在,我不能想象妈妈该如何解决这种事情。或许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糟,但每每想到母亲独自行走在路上,为了这个家又承受着一路的孤独,内心充满着歉疚。


所以,当我看见母亲骑着车缓缓行驶到身边的时候,既心喜又心哀。


“这么晚才到,回一趟家真是久!”妈妈见着我,一边略带“责备”的言语,一边有些笨拙的下车掉头,之后又便拿起我的箱子塞到车上,等一切做好,笑着询问道:“你骑还是我骑?”


“还用问吗,当然是我了。十几年前是您载我,而今也是我来‘报答’的时候了!”心里念着,却不曾这样开口,因为从小到大,似乎还从未这样与妈妈说过话,即便这些轻松的玩笑话已经对其他人平常惯了。


这方觉得总是在陌生人面前表现的大方,在亲人面前却总显得拘谨。


“我来。”这边说过,先上车扶好,等妈妈稍一鼓捣坐好之后,便开始启程回家。忽然很想如以前妈妈一样,起步时按下自行车上的铃铛,听一听那阵悠扬清脆的“叮当”声,可惜人是物非只剩下了现在短促刺耳的鸣笛。


不过一切都还好,这速度比过去要快,当然不是指时间,而是这一路飞逝而过的水泥路、穿过的小石桥、上过的陡坡,全然符合了回家急切的心情。


从后视镜里看到妈妈被风吹乱的了头发,听着妈妈念叨着不要骑太快的嘱咐,总觉得分别的时间总是漫长,以至于每年只能一次看到她,用她曾经呵护我的方式承载着来回的路途。可也感谢时光,让我有机会,长大之后,用这中相似的方式回报她。


骑车不一会便到家了。入眼的情景还是曾经的青砖房子草坪地,和旁边叔叔家新房一对比,就如同城市与农村,相形见绌。但那新房让我陌生,远远不如当初的平层小屋的熟悉与亲切。一房四间,曾有我的爷爷奶奶、大叔小叔、我这一家,后来人走了,这间小房就一直空着,老了旧了又拆了,连同着散去的是那记忆中的温暖与欢乐……


不过盖了新房也好,总是代表着生活的富足,亲戚朋友过的不错,也总是能让人愉悦,当然更重要的是情分仍在,友爱和睦。


望着眼前自己的家,随着母亲打开门,我又一次见着了它。里头还是空空的,留着开始的四方小桌,添置了一台冰箱,妈妈特意为我置办的新床(当初听闻放假我计划回去的时候特别提前买好的,可后来因为有事未能回去,为此妈妈还有些不高兴),房间里那白色的小桌柜,旁边还贴有喜字的木箱,那股许久未能闻见却又一闻便能勾起回忆起的气味……


我坐在新床上,顿时感觉身体找到了承重点,包含着那个久久未曾随着肉体回归的灵魂。只想不管不顾的睡下,但此刻我还不能躺下,浑身是外面碌碌的风尘,再如何也得洗涤过后才能得以安睡。


于是先行整理行李,这一次逢临端午,把公司发的粽子给带了回来,一个人若是在外边,也吃不了这么多。这当然不算什么礼物,在我心里也不会拿其当做礼物带回家,更多只是表示一种状态,工作以及生活,让妈妈能够稍微放心。


然后除此之外,还有一身换洗衣物,箱子也就空了。但也就从那一刻起,它的使命也才刚开始。


回来之时,也已将近四点,本想看看妈妈在做些什么,推开门却不见她身影。房间没有,厨房也没有,只见后门被打开,循着过去,映入眼帘的是两座新房,左边的是自家的,右边的是二叔家的,而妈妈正在二叔家的楼顶,牵着水管浇水。


这时候的天倒也还好,太阳并不那么火辣,不然那样接近热量的高度,真不知妈妈的这么久感受到的热难有多重。


“为什么都建好了还要这样浇水呢?”我问妈妈。


妈妈好像觉得我问了一个很缺乏常识性的问题,有些“嘲讽”的说:“这都不知道?刚建好的新房,但凡是水泥都需要一定时间的浇水养护,尤其是这种炎热的天气,预防缺水造成的一系列问题。你看你,读这么多书,一点常识读不懂,白读了。”


听完回答,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想要说些什么给自己辩解的话,但细细想来,却又觉得这些话又对,自己为什么要去反驳呢。


于是只好承认错误,从妈妈手里接过水管做起浇水这件事来,跟她说自己饿了,催促着她赶紧离开这里,好让自己的颜面有所余地。


妈妈走开之后,整个楼顶就剩我一个人,看着妈妈从屋下走过,要往上走回家的时候,因为新建的房子在老房子的下方,所有这一上一下有一段没有路的山壁,她只好左右手各抓住生长在山壁上的植被,再用力一蹬,很矫健的爬越上去了。这一切看起来一气呵成,但我心里明白,这样的熟练不是因为妈妈年轻力壮,而是翻越的次数多了,才看起来毫不费力。


这样的日子会过去的,我心里念叨,但同时又希望“这样的日子”能长一点,不是指受的苦难,而是彼此相应的年纪。妈妈仍然可以如此矫健,而我又还能这样迟缓……


可转眼,看到手中的水管,那些涌出的流水,还是明白,这样的日子始终会在不知不觉中悄悄溜走。害怕吗?我想不,没有什么好怕的,人但凡害怕的是看不见的未来和已经发生的不幸。而我的现在,并没有对于未来的可怕,反而是在这样的时间里去无限憧憬,对于不幸,那只是对于幸运而言。


幸运的是此刻的我还能帮上点忙,不幸的也是我只能帮这么点忙。


摇摇头,转向接近傍晚的天空,此时月亮早已出现,整天天空呈现着它的清冷,又许是因太早出来被世人紧紧盯着,受不住那些目光便泛起了红霞。


一直都觉得,家乡的月亮总比外面的要圆、要亮并且更加温柔。


不论是爸妈双双在外,还是自己只身于他乡,都只感觉到头顶的月亮总好似缺了一些,如果在物理天文的角度上而言,它的大小是不会变化的。那么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在人文情感的心理上。


生活总是会让人不断地离开又重聚,重聚有离开,就像月亮圆了又缺,缺了又圆,它们的方式总是相似的,但对于我们而言,每一次的聚散,都有着不一样的情感交融。这样的情感又会随着年岁的增长而变得愈发深刻。


我望着不远处的山,顶上竖着的信号塔犹如守望的哨兵,日夜瞩目着山下的人家,传来的几声犬吠,惊扰了附近落脚的鸟类,那飞去的方向,也应该是它们的巢吧。还有附近的几处地方也建起了新屋,那阵阵砌墙敲响的声音由着风传来,这又是一家家幸福的喜讯……


以前的分别总带给一种孩子与爸妈之间的不舍,自己会痛哭流涕,吵闹奔走,害怕离别亦十分渴望团聚,懵懂的望着远处相同的地方,只是看到了山与屋。而随着逐渐的长大,才从大声的哭闹,成了无声的思念,看到这山这屋,便想起那时那景。


我突然发现,自己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在楼顶四处张望,只是抬头看着云慢慢飘过,看太阳缓缓落下,盼着最熟悉的身影渐渐出现。小时候挥舞着手中的扫帚,妄想着侠义闯九州;而今挥舞着手中的水管,心想着美丽出彩虹。还是那样的动作,一个显得童真稚嫩,另一个则显得小心拘谨,无法言表。


庆幸无人看见,否则以我在家乡的“名声”可谓是落与人言。


不知不觉间,天色已然暗下来,妈妈在的厨房亮起了黄色的灯光,照射出她忙碌的斑驳的影子。而那盏灯,也照进了我的心底,照亮了那些许久再不曾遇见的光景。


烟囱里冒出的缕缕炊烟,那时无数人心中归家的念想,随风带来的,也是无数想家人梦寐以求的味道,它比任何事物都要让人心安。因为,这就是家。此刻的我已然觉得得到了这种讯息,也闻见了这种味道,心也是无比的踏实与宁静……


“吃饭了!”妈妈的这一声呼喊,让我从遥远的地方拉回到了这个家。


我知道自己一直是想着家里的饭菜的,不管是怎样的菜式,是否荤素。妈妈知道我不吃的东西,但每次都会做,也都会跟我说:这些也吃一点,好的东西又不吃,换做以前哪有这么好。


而我每次也总是笑着,说好,但又偏偏从未去动一动筷子,即便有也不过“浅尝辄止”。除此之外,口味却从没变过,菜的咸淡、熟的深浅以及每一样菜的搭配。可却也不知怎么了,总是喜欢却又吃的少,妈妈在一旁看了总是催促我:“多吃点,这又不比得外面,自己家吃饭还这么斯文,你是怕被谁看到?”


但在我的印象里,我是打小很能吃的,两三碗饭是日常,每一餐也总是和爸爸包掉所有的菜,有时候也还总是忧愁意犹未尽。那时候妈妈却总是笑话我们父子俩,说是吃这么多不怕被人笑话。


现在倒好,吃的少了,又被嫌弃说故作斯文。


吃饭间隙,忽然爸爸打了电话过来,说他今晚坐车回来,却一直迟迟未见车来,干坐着等。妈妈听了,一脸的无奈,带着责怪的语气回应道:“没有车就算了,早点回去。你又不知道车有没有了,难不成还一直等到天亮……”


可这边刚一说完,那边又去房间找找之前乘车拿的司机名片,也叫我用手机查查是否有经过的汽车。我查了查,并没有什么好消息,唯一的也只有火车票还有剩余,不过只是要等到第二天早上才能出发。


妈妈一听,又开始念叨,说爸爸就是这样的脾气,说要回来就非要回来,又不做什么准备,要是没车,就让他在那里等一晚上好了。我听了一方面真为妈妈感到好笑,又对于爸爸的执着颇感无奈,再者对自己无能为力生出的苦闷……


所幸的是爸爸后面传来已经上车的消息,让自己的心有了一些慰藉。


晚饭就在我与妈妈的闲聊里吃完,待到我放下碗筷的时候,妈妈看起来有些想说的,放下手机,拿起抹布收拾刚刚吃过的饭桌,碗筷叠好,忽然说道:“我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吃饭都是把门关上,碗筷都是放着等明天才洗……”听到这,我心里想,妈妈何时这样懒散了,紧接着听完那句不曾想过的言语时,心里五味陈杂。

“因为一个人也有点怕。”


害怕一个人, 我想只有在我小时候是发生的最频繁的情景。那时候害怕一个人,也更多的原因是怕黑,总觉得周遭有些什么东西,会突然对你产生迫害。这种害怕是存在于年幼的心对于为探索世界的疑虑与恐惧。成年后这种对于未知的害怕越来越少,反而是对于世界的探索越多,越觉得一个人担心受怕。


妈妈胆小吗?如果胆小又怎会在把自己摔伤帅怕的境地里又重新去学会骑车呢,又怎会愿意一个人承担下筑建新房的责任,又怎会每日起早贪黑忙前顾后……我的心里,妈妈的这每一件事,我恐怕其中细微的一点小零碎也会手忙脚乱。


一时间我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呆呆的看着母亲将碗筷收拾好,见她要往厨房去,便赶忙跟着。


家里的厨房没有城市里那样的整洁与明亮,四周总是堆砌着做饭用的柴火,简易的灶台,一炒菜便油烟肆虐的大铁锅,还有拼接起来的切菜、洗碗台。我没有接过碗筷去洗,反而只是一旁站着,像极了不懂事的大男孩,吃完就撇开不再管任何事。


心里总有着异样的感觉,听着那筷子间簌簌的摩擦声,瓷碗在水里碰撞的叮咚响,再加上周遭的虫鸣,仿佛我此时并不存在,而妈妈这样的时间这样的举动却日夜浮现,我并不能猜想到她心中想些什么,我也不能确定自己心里想要表达什么,只是感觉她在这一夜要比之前的夜更从容、安定、心平。


这会是我带来的吗?我想总归是的,就像我我在感受她心情的同时,我的心也一样宁静、安稳、惬意。一方面我为自己不知道说什么了犯愁,另一方面又不想打破这份平和的气氛……殊不知游离的时间里妈妈却已将碗筷洗好。


她看着我站着不动,又痴痴呆呆的样子,又好像怕我忘记明天爸爸回来的事便提醒道:“今晚早点睡吧,不然明天你爸到了,估计你还在梦里,你爸都可能自己走回来了!”


我一听,有些无奈,随即又很不服气:“怎么可能!我都跟爸说了,就算半夜到了打我电话去接都没有问题!”


妈妈显然不信任我的话,让我赶紧离开厨房,关灯锁门:“就怕你个夜不休睡得跟猪一样,打了电话也是叫不起。”


“哼,我是起得来的!”有些事我可能的确说了不一定能做到,就比如说早起,但对于接爸爸这些事,我再怎样也会奋力清醒,以免不误了时间。妈妈见我如此肯定,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坐在桌子旁,跟我说手机微信上的一些功能怎么用。


我坐在她身边,接过手机,如同当年她坐在我旁边教写作业一样,但我无法那样事无巨细的去跟妈妈讲解,也从不怀疑她学习的天赋与耐心。


很早之前,妈妈与我的沟通也只是打一通电话,只听得见声音看不见容貌,每年还真的必须一年才见一次,而自从学会视频电话之后,彼此终于每周都能看见对方,虽不能近距离的面对面,但总归笑的时候能真切的看到那副画面。


不过说起耐心,我总觉得有一点我是像极了她。就比如又一次妈妈要学发定位,说是以后需要,让我先教她,而那时候又不在身边,只得手机视频再加上截图告诉她在哪里、点什么,这对于我而言其实不过几秒钟的事情,但就这样的沟通花了十多分钟,她还是没能找到。


妈妈在那一头找了半天愣是没找到,显然也有些无奈和失落,便忙说算了,等下次有时间再搞吧。而我还是想告诉她再尝试一下,可转念一想,这样恐怕也会让母亲焦虑的,于是便也没有继续,挂了电话准备睡觉。


我原以为妈妈也已经放弃,毕竟这个点已然超出了她平日里休息的时间,但不曾想,隔了几分钟,她便发了一个定位给我。我又惊又喜,想妈妈仍旧这样聪慧,那股不服输的精神还充斥着全身。


说自己为什么那么像,因为我也会把别人做不成的事情背地里去自我琢磨,想着自己能够想出个什么所以然,即便不为人所知,但自己知道是可行的……


也许是东西比较多,让妈妈不感兴趣,教了一会便摆摆手说:“不搞了,太复杂了,还不如早点去睡觉的好。明天不要不起床,耽误了接你爸看看你怎么办!”随即转身步入房门,留我一个人在大厅。


忽然间心中有些好笑,但绝不是嘲笑妈妈“落荒而逃”,而是这一幕简直就是小时候的自己在妈妈跟前学东西不成的表现,只是想到自己,当初假装好学倔强的接近且又好面而逃的场景。当然,这也只是说自己。


望着妈妈的房间,心想,这样不孤独的夜,她应该睡得更好些吧……而我也回到房间,洗去一身尘埃之后,终于可以舒服的躺在新床上安眠了……


2


第二日清晨,我还在睡梦中的时候,只听到一阵悉窣声便忽然间醒来,转了个身看见妈妈正在床底下拿出一个碗,里头放着些鸡蛋,拿了两三个出来便又小心翼翼放回去。


妈妈见着我醒了,这才“如释重负”,又催促着说:“赶紧起来了,你看看都几点了,说好去接你爸呢?这会还不起来,等他到了你还在睡!”


我心里一阵无奈,明明感觉到亲切的温柔,又转瞬被无情的“嘲讽”给闹的心慌慌。看了一眼时间,这才七点半,还未到之前起床的标准(也许就没有规定什么标准),所以还是特意看了下是否有来电提醒,生怕夜晚自己睡得太沉,耽误了自己信誓旦旦的承诺。


大概是妈妈很久没有见我,有很多话想说,所以看见我慵懒的走出房门,这边在刚转进厨房,声音就传了出来:“赶紧的,磨磨蹭蹭的。都快九点了!”心中听着,倒只觉是妈妈在危言耸听,刚刚起来还不过七点半,这便一下匆匆过了一个多小时,这是该多惜时如金才有的“觉悟”呢。


匆匆洗漱完毕,妈妈将早上准备好的蒸鸡蛋端上桌,撂下一句“赶紧吃”便又转身去到厨房去鼓捣。看着眼前这碗简单的蒸鸡蛋,好像又一下回到了小时候,每日早晨如若不是米饭,那就是这样一碗,有时候吃的时间长了,觉得腻味,可妈妈还是要我吃,告诫我这个吃了好,现在有的吃你还嫌弃,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转念一想,是啊,在外面的时间里,有时候想要吃上一碗这样的蒸鸡蛋,总是可想而不可得。人们有时候说的也对,只有离家你才能知道家里的好。那些习惯了厌烦了的,最终会发现那是你一直希望的渴求的。


所以,对于这碗蒸鸡蛋,我的心里只有幸福,一碗下去,全然是心满意足。


“就吃完了?厨房里还有一些,你再多吃点。”妈妈从厨房里出来,看见我刚放下碗筷,似乎是觉得我应该在外面总是不能吃饱,所以想我多吃一些好弥补弥补。


但对于早餐而言,不管再好,我都不愿吃多,倒不是因为不好吃,而是自觉一下让肠胃和心灵双重满足就好了,没必要撑到。于是赶忙摇摇头,反问道:“你都还没吃吧!还是赶紧坐下来吃完,不要待会耽误了去集市的时间,爸爸到了结果我们还在家。”


妈妈显然对于我的这番言论不放在心上,加上对我的了解,很肯定的反驳了我:“我并不会像你一样,起床晚,到现在身上还没换好衣服,鞋也没穿,你这种‘少爷’我再慢也不会慢过你。”


听完,果然知子莫如母,连忙低了头去换好衣物,至于鞋,这家乡之熟稔,一拖鞋足矣。


趁着妈妈还在吃,我便去厨房走了一遭,掀开前灶台的锅盖,发现里面还有一碗热腾腾的蒸鸡蛋,后灶台里已经加满了热水,这定然是给爸爸留的,而旁边桌台的几个桶子也已经打好了水。


看完这些,心里顿时有一种强烈的负罪感,明明回来,却什么也还没有帮,反而多平添了一张嘴,一份多做的活,一分操劳的心。


而妈妈却从未直白的呵斥过,甚至是稍以严重的说骂,大抵就如早晨那些话催促着。想到这些,总觉得自己要做一些事情来弥补什么,眼神快速的搜索周围还有什么活可干的,瞥见了盆中的碗筷,这大概是今早做早饭时使用过的。于是正当我挪步往前,就差那么触手可及的距离,妈妈忽然从外面进来,疑惑的问:“你还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去把车子给弄出来,都要出发了!”


我还能说什么呢,眼见的愧疚总能被这样的一顿言语冲垮,变成更深刻的歉疚,好像就一直欠着,从未理清过。不过为什么要理清呢。如果母子情被梳的有条有理,剩下的就全然是理性的审视与冰冷了。哪有现在这样“水深火热”且剪不断理还乱的热情呢?


听完话,赶忙小跑至大厅,用最快的速度把车推到外面坪上,一跃而上,仿佛出征者的豪情万丈,顺势鸣了两声喇叭,大喊道:“妈,出——发——了!”故意将“出发”俩字加重拖长,来表达此时“先行者”的胜利。


“吵死了,有这么好精神怎不见你早上起来做点事。”妈妈似乎就见不得我这番小人得志的模样,每每就能将我这高涨的热情整的奄奄一息。说完话,倒是很迅速的拿好小包,锁上门,上车之前拍了拍身上因为早晨劳作沾上的灰尘。


抵达镇上集市时间不算晚,还能见到往来不少赶集的人。妈妈在菜市场门口下车,叫我赶紧去看看爸爸是否抵达。也许是爸爸手机快没电了,上午至现在都没有一个明确的消息,只是我还在家的时候收到他说快到了的短讯。


我就在马路边等候,紧紧盯着驶来的客车,望着车窗玻璃下方的地点名字,猜测爸爸会在哪里出现。不多时,有一辆车停在不远处,地点名也正好吻合,从车上下来一名体型微胖、上身穿素色忖衣的男人,定睛一看,就是爸爸。


“爸。”看着他还在张望,我便到近前叫他。他见着我来,双眼微眯,似乎不敢信是我一样,到也无怪,这么些年,却不知也得了近视,又不去配眼镜,也总是被妈妈责骂。


“你妈呢?”一上车放好包便问询起来。我还以为他会先问我们几点到的,不过还好没问,不然还能说刚到不成。


随即悻悻的答道:“去菜市场买菜了。我先把你送回家,再过来接她。”然后路途上我与爸爸有一搭没一搭的一问一答,不一会便到家。


这样等待他第一次回家隔了有多久?看着他背着类似的行囊从远方归来,这个期盼的场景似乎从很小的时候模糊记忆着。也是这样,我与妈妈在家,爸爸常年在外,大过年才回来,那时候还没有外出接他的能力,便满怀期待的在家等着回来。


不过那时候爸爸还很清瘦,不像现在这样有些微胖,可想想一晃十几年过去了,胖的体现总归是好的,证明在外的时间里,爸妈能把自己照顾好,没有委屈自己。


“锅里有早晨妈做的蒸鸡蛋,你待会记得吃;后锅里也有热水,要洗澡的话就直接用……”只见爸爸并未有停下来休息的势头,这边刚放完行李,那边又走到新房的跟前上下左右大量,我这便出言提醒,生怕他不顾自身十几个小时的舟车劳顿又去忙活。虽然,他也不见得会听我的。


“嗯,你去接你妈吧。”也许父与子之间,大都只是这样简单的对话,有些关心的话语彼此之间总是不善于表达或者接纳,只好转移其他的话题跳开一时间的窘迫。


重新回到市集的时候,已然是大晌午了,太阳渐渐显现了它六月独特的热情,直让人觉得身体和灵魂火热,更不必说这才是白天刚开始没多久的时间。这真是庆幸妈妈的勇敢,让她不至于遭受这样的热难。


小镇里虽然比不得大城市的热闹和繁华,但每一次的市集也都会聚集十里八方的人前来,这两天又赶上端午,自然不必说人流多的话了。这下该怎么找到妈妈?打个电话问问在哪?我想应当不必,这一会她必然还在这里,我总能找到。


“这会妈妈应该在买鱼的地方。”我心里很确定道。但肉类的摊子是在市集的末尾,而我站在通道的起始,于是便开始穿越这陌生而又熟悉的人流前进。这里倒不必去关心他们说的是什么,但凡只要停下,是一定能够听得懂的。


“青菜咧,便宜卖了!”、“上好的药酒,喝一口治百病哟!”、“江南皮革产质量皮具,不耐用不要钱哈!”、“新鲜的猪肉,再不买就卖完了啊!”、“又大又圆又甜的西瓜!”……一路上听着这些呦呵声,倒像是又回到了古时候的街巷,叫卖声像极了一声声口语,营造一种时代的错觉。


终于到了卖鱼的地方,四处环顾,果然在鱼摊不远处看见妈妈的身影。身上的那个棕色挎包在人群中分外特别,记得这是当初我在网上给妈妈买的,已经有好几年了,外表都已经有些破旧,可妈妈还是始终带着它,说过几次给他换,却总是说还能用,要那么多包做什么。


兀自摇了摇头,又接着叹了口气,暗自想着一个念头,在每年属于她的特别时间里,准备好她说的那些“不需要”。


紧接着快步走上前,喊了她一声,接过她手中提的东西,打开一看,果然是鱼。转眼又看妈妈此时买的豆芽和黄瓜,心中有了猜测,今天不是酸菜鱼便是水煮鱼了。


而其实对于酸菜鱼还是水煮鱼而言,这道菜原本是不存在我们家的日常食谱上的,但只因为有次我与朋友出去吃饭时,偶然吃到的这种味道,这让原本喜欢吃鱼的我兴奋,回到家之后说了一声,没有想到妈妈便记下来了。


对于妈妈而言,这原本是不必记住的,甚至因为不做这道菜可以省去很多的事情。她不是厨子,不必为了食客的要求而去对自己要求;虽然她是一位母亲,但首先也是她自己。


所以为什么大家说母爱是无私的,不说别的,就好比这一道菜,她选择了用自己的时间去做“讨好”、克服着自己的“担忧”、尝试着从未做过的新菜式。而她的选择,也只因为我说的一句,想吃。


每每想到此,自觉又是一个开心到没边的幸福孩子。乖乖的站在一旁,看着妈妈与菜摊老板问询,需要挑拣的时候搭把手,缺乏常识的我又得多询问怎么选择才是好,可一问完听了下一次隔很久有需要重新提问,这久而久之的,就形成了依赖。


待到买完菜,已然快十点半了,妈妈本来还想买些什么,眼看时间较晚便催促着我赶紧回去。


果然即便是历经十几个小的路途劳累,爸爸终究是没能把我的话听进去。大热天的光着膀子在新房里四处折腾,等我与妈妈将东西放完之后,他才慢悠悠的走上来。他见着我们忙忙碌碌的,便问:“买了些什么回来哦?”


妈妈将车上最后一样东提下车,那是在菜市场买的鸭子,解开袋子后便一把提了出来,看着爸爸说:“还能买什么,这两天吃的菜。你把鸭子给处理一下吧。”爸爸听了,双手插在腰上,露出些许无奈的笑容,“唉呀!”一声叹气,但紧接着便去准备工具。


这倒也不怪妈妈没有考虑爸爸的状态,但我们三人之间,好像也只有爸爸做的来这种事,妈妈也会只不过稍显生疏,而我便全然不会了。但即便如此,妈妈明显还是不放心,总会时不时站在厨房门口看看我们,一会说“哎呀,怎么用这个盆,这是洗衣服的”;一会说“这些腥的东西扔远点”;再一会又说“你看你们俩搞了半天,这只鸭的毛还没搞完”……她就好像一直站在那一样,全程都有着详尽的了解。


但其实更多的,我想这是妈妈一直用心在我们身上的作用,即便是不放心以及担心,可说到最后,又全是关心。


爸爸与我总觉得是有些木讷的,所以这样的“唠叨”总是会在耳边响起,有时候觉得事情做的太慢,有时候觉得事情做的不够好,有时候可能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总要过来瞅瞅看看情况;而爸爸有时候也总是会对着妈妈笑着,那你来吧!有时候也会一板正经的较真,固执的认为妈妈说的做不到却偏要试试。有时候也就站在一旁,不管什么事,也会围着转悠。


我看着厨房里的爸妈,一个在炒菜,一个切菜,油锅翻炒的响声和菜板上的碰撞声 交融在一起,炉灶里的跳动的火与屋子的飘溢的烟熏交相成对,有着浓烈的人间烟火与家的柴米油盐气息,而我站在一旁,只觉得嗅着幸福的味道,不仅肚子饱了,就连心里也被装的满满的……


午餐过后,因为第二日便是端午了,妈妈便端出糯米和粽叶,喊我一同来包粽子。妈妈在还未开始之前,便问我会不会。我心里不禁迟疑了一下,好像不用多想,是真的不会。可我总记得自己曾经包过,应该是不算做“不会”的,于是也只好说,时间久了忘记怎么包了。


妈妈倒也没有直接反驳我,而是直接让我行动证明。也不知道是不是天生双手笨拙,看妈妈轻而易举的拿叶、折叠、包卷、方米、盖上、绑绳,一旦自己上手总会错漏百出:


“叶子要手指压着这两边的一条线,再从叶子上面回包过来,形成一个可以装的容器。”


“哎呀,你这个就明显叶子的长度没把握好……”


“你看你,放这么多又包不下……”


“手别捏那么紧,松一点点……”


“用那么大力做什么,叶子都被你弄坏了。”一片、两片、三片……


“行了行了,你还是别忙活了,这么久还没弄到我一半多,待会拿去蒸可能还有不少会露馅的,你去帮我把那些老的叶子洗了给我吧。”最后实在见我无能为力且帮倒忙,忍不住打发我走。


如此看来,我真的是不会包啊。明明这么简单的事情,亲身观看又反复练习,还是没能做到妈妈满意,顿时间心中有着无限的挫败感,这种挫败来源于工作上的一事无成,又显现在对于生活的无能为力。


“你说你这些事情都做不好,以后还怎么成家?”妈妈一边结果洗好的叶子,一边又不忘给我添堵,但这对于她而言,好像是一种开导的前奏,就像她把剩下的糯米撤走,换上了桂圆与红豆,圆润润的似乎生活也会如此。


可我仍旧表现的无所畏惧,颇有些大义凌然的滋味回道:“我也不知道啊,大概这就是我的命吧。”


“哼。你这样讲有什么用?”妈妈显然有些对此不满意,用眼睛瞥了我一眼,手中有条不紊的将一个粽子包好,“你这样不上进又怎么会让人看好你呢?出去这两年,每次回来都是一分不剩,家里做房子还指望你能寄点钱回来。你看看跟你小时候同学的那个谁,回来都买好了车……”


听完这些话,忽然间那些“别人家”的孩子终于出现在了我的世界里,心里难免会有些不高兴,换做以前定然是不再多说,没好气的回怼。但到了现在,发现这些时不时有的对比,也是一种变相的激励。


我明白妈妈想要表达的意思,当然不仅仅停留在我与小时候同学的经济差距上,她想要表达便是我应该朝着这样好的方向去发展。她从不怨天尤人,至少在我所有的记忆里,没有过太急躁或者愤慨的样子。


犹记得有一年出租房的煤气桶被偷了,连隔壁邻居都觉得应该对着整栋楼大吼几声,管那个小偷能听到不能听到,总归出出气;但妈妈并不赞同,只是说,这样的事既然发生了,还能怎样去折磨自己呢?只愿那小偷少做些亏心事,为自己家里积点福。


那我这样说,是不是妈妈就全然是这样的好脾气呢?我想她的脾气一直都很好,生气的地方要嘛再与我,要嘛在于爸爸;我总是因为调皮任性犯错误,而爸爸更多是两人相处的事情上多少会有些冲撞……


听起来是让人觉得妈妈这是在为别人着想,而对自己人小气,但这又何尝不是做父母的对于孩子和亲人的一种保护呢?


“说明人家赚得多呗。再说了我现在又不需要买什么车。要不改天我也开一辆回来?”看着妈妈,还是有些“气不过”。


“你就是买不起,还在那说不需要。本事不大,吹牛皮的能耐倒是可以。”妈妈似乎一定要纠正我的思想观念,毫不留情的戳穿着尚未表明却显露完全的我。一时间倒不知说什么好,总不可能就这个问题一直绕下去,讲别的万一引出个什么问题来,恐怕又得受不少的打击。


渐渐地盆里的糯米也快用尽,一边的粽子倒也包了不少,妈妈看着我这么一颗“大粽子”坐在一旁,又不能拿去蒸又不能拿来剥,熟不熟生不生的,无奈之余更多的是劝诫:“你啊,还是要多努力一点。就算现在帮不上忙,将来的你也能够为自己做好盘算。男人还是得成家,到时候也希望你能更有底气一些,不是为了我们,而是为了你自己的生活……”


说完这番话的时候,妈妈正好包完最后一个粽子,似乎也代表着这个下午的谈话到此圆满。我只好笑着回应说是。紧接着她便收拾好那些粽子带去厨房,准备将它们蒸熟,包括着我那些不成熟的、有缺陷的一起。这就是妈妈,总把那些我的不好说出口,转眼又如同那些粽子一样,盖在同一个锅里,蒸煮成熟。


此时又已然接近傍晚,太阳收起它那炽烈的芒,只隔着那山投过缕缕红色的光,照在正在新房楼顶收拾砖块的父亲身上。忽然觉得下午的会谈里爸爸不在有些遗憾,我总想听听他会说些什么,因为他一直都不曾说过太多。但或许这样的场景并不适合他,妈妈总说爸爸不会“说话”,至少在对于我的事情上,要嘛就不说,要嘛就又惹得不高兴。而就如同这样沉默的工作,更能使他父亲的形象更加伟大一些。


无言有时候并不代表没有爱,有时候这种爱表现的更为艰难,因为不知道怎么用话讲出来,行动又总觉得别扭,似说似动又无所适便从越发的焦虑和懊悔。可不管怎样的不懂表达。关于那份无言又沉默的爱是一直都受着的,生活的每一天都有这样的牵引,看不见,却感觉的到。


我上去的时候,爸爸已经将上面的砖块都收拾好了,又到了浇水的时间,便顺手承了这活。他交代说要淋的透一点,这样砌砖的时候会方便很多,随即便转身下楼。我看着他光着膀子的身影,只想到那一身有些“壮硕”的躯体,其实真的不胖,只是可能听妈妈长时间的说道,自己也便自然的以为是胖了。但若是真的要比起以前来,确实是胖了不少。


也许这男人到中年就难以避免发胖的命运,可我还是不敢去想自己变成这幅的模样,虽然小时候就有些胖,但那时并不觉得有些什么,反而觉得是自己吃的好睡得好的一种福气。但现在而言,却不敢在很年轻的时候就胖下去,因为这会影响工作和生活,当然也许更难以做完成家这趟差事。


但爸爸这个身份,我想是一定会来的,只不过早晚的定数。我也会时常去幻想自己会是怎样的一个父亲,是不是也像他一样沉默以对,觉得应该是话会比较多一些,爱讲些有的没的道理,拉着一起疯疯癫癫……


当然,这些还是比较长远的事了,眼前我还只是一个毛头小子,尚不谙世事,凡事都还需要爸妈操心的孩子……。“不要总浇一边,周围都要浇到,砖块变成红色就差不多可以。”正当我还遐想些什么的时候,爸爸不知道在那站了多久,突然对我大声传音道。这一下倒让我清醒,不再去继续胡思乱想,可即便打断了这个,我觉得还是能去接着想其他的。


然而最终不管我怎样去想,有些该来的事情总会到来的,就好比此刻,再往前一点,是我站在屋下抬头看着处在夕阳里的爸爸,到现在就成了我在房顶望着屋下的他,以后的时间里,这样的场景又会另一种身份重现……


入夜,忙活了一整天的三人坐在客厅,相比中午,又添了鸭子以及下午包的粽子。我与爸爸各开了一瓶啤酒,自己满上,没有什么其他什么仪式。可今晚应该是要有些特别的,因为这一天是父亲节。


看着此时仍旧光着膀子的爸爸,想着怎样才能去弥补一些祝福:是端起酒敬他,说一句父亲节快乐吗?我想这大概是要比让我在几百号人面前做自我介绍难多了;当着爸爸的面说这些,总让自己觉得羞怯,狠不下心说出口,几欲说出口,又被自己不自觉喝下去的酒给灌回到肚子里。


大概我这含着心思吃饭的样子有些太明显,以至于妈妈不得不提醒我说:“怎么,是今天的菜不好吃吗?这样挑挑拣拣的?”我笑着说不是,真是因为好吃,要仔细慢慢品尝。爸妈显然不信我说的话,彼此相视而笑,又催促我多吃点。


也正当我出神的时候,爸爸碗里的酒也已然喝完,我便拿起手边的酒给他倒满,一点点小心翼翼,好像那些倾出的酒水正是自己憋在心里的话变幻而成,将那些有的没的明的暗的都填充进去,待他喝下去的时候品味这融汇着我那些羞怯的言语的酒,不知道会不会有些不一样……


晚饭过后,因为第二日要去外婆家过节,妈妈说要早起处理事情便早些去睡了。


3


次日,虽然早已提醒要早起,我还是毫无悬念被妈妈叫起来的,只不过比前两天要更早一些。睡眼朦胧的去洗漱,又毫不意外的被妈妈奚落:“你看看你这都几点了,知道今天要去外婆家里还睡到这么晚,待会你姨父过来了你还在这里磨磨蹭蹭……”我一面听着,一面挤着牙膏装着水,连忙应声。


因为我们这三人,加上姨父本身一家四口,那么我们这要有一人骑电动车单独出发。而喜欢这种兜风感觉的我,自然自告奋勇的站了出来。可没想到的是爸爸抢先一步,把安全帽戴在头上,不由分说的坐上车就直接开走了。


这便只剩下我和妈妈乘车,出门没走多久,便坐上了车。一路上倒也奇怪,行驶了好一会仍旧没见着爸爸的身影,一度怀疑是不是去哪里有事耽搁了。可再过一会,我在车窗外看见他的身影,略微“魁梧”的身躯,头上戴着一顶红色的安全帽,整个身子坐在车上有些紧凑。这时候心也安了些,同时又觉得这样的画面有些滑稽。


我并不认为爸爸不坐车是担心自己的身躯会使得整个空间显得好无余地,让人觉得是自己让出行的体验感降低。他的考虑,也许就像很多父亲在自己子女面前的“不爱吃”表现:我不太喜欢吃/刚才已经吃过了。以一种拒绝的形式来表达他心中的给予。


我那时只想着能坐在他身后,就像小时候坐在妈妈自行车后座一样。但我的这种想法在现实之中,似乎很少有过;小时候他便不在家,没有机会坐,长大了有了近视,就一直我来骑。也许按理来说这是应当的成长之后的转变,但我仍旧只想去把这一份缺失的感觉给弥补回来,现在虽无细感,但能在前面为爸爸挡风遮雨看清前方的路,也是一种别样的心安。


抵达外婆家的时候还早,外婆却早已在厨房张罗着午餐,而还未到之前,便已经听闻她很早就到了镇里的集市,一路都是靠走。早些在路上妈妈跟姨妈听到消息后都有些无奈,总是不顾自己的身体能不能吃得消,走这么远的路就为了准备这一家子的午饭。


但我们说归说,却无法制止外婆这样的行为。好比她这一次回来(之前一直在广东给二舅带小孩),总是不习惯太过安逸的生活,在那边只需要每日买些菜回到家煮饭,人生地不熟的又不知哪里可去,我在广东的时候也见过她这种生活方式,是总归有些孤独落寞的。


也许妈妈这一大家子人也都想外婆这么大年纪能够安安心心的休养,不要在家里边折腾来折腾去,生病了也总让人担心没人照顾,帮忙带小孩也能有人陪伴,不至于一个人吃饭、没人说话、困了也无其他事解乏。


可外婆那一辈的人,似乎一直都不知道什么叫享清闲,总会给自己找事情来做,相比于忙忙碌碌的生活,她更怕突然无事可做的日子。如同她宁愿提前几个小时徒步走上十多公里去集市买菜,也不愿意静坐在家等待着我们送上门来的便利。我猜她总是害怕这种无用的时间悄然走过,仿佛就像有人劝她说,你老了,别的什么事都有子女可以代劳,可以好好休息下不用再去管。可越是这样,她便越焦虑,越是需要做些事情来证明还没有老……


这个世界上总存在着两种人,清闲惯了的与忙碌惯了的。我们没法去评判这两种生活的错与对、好与坏,只能从其中的生活去感受那种清闲或忙碌的生活状态,体会其中的所做、所想与所得。


同时有些事情的发生,也总会让这种状态变得不可抗拒。外公去世的早,抚养五个孩子的重担便一下子全部落在了外婆的身上,而作为长女的妈妈也不得不承担起一部分照顾的责任。所以,在外婆和妈妈身上,能看到不少相似的地方,吃苦、耐劳、闲不下、倔强,也有同样的信仰,耶稣。


或许前面某些个性一家人都有,但后面这个直到现在也只有她俩一直在坚持,所以那些骨子里的善良与温柔,也是从长期以往的聚会中蕴养而成。


午饭吃完,大家都百无聊赖的坐在客厅休憩,大概也都累了,便都找个地方靠着睡会。原本以为外婆在这种大热天会安分些,但却总是低估了她的“活力”。


这下午一两天的太阳最晒,而她倒觉得是四五月份的阳春一般,肆无忌惮的劳作。只见她从隔壁的老屋里取出两张竹床,赶忙上去接着,待得放在地上之后,我也就以为只是拿出来晒晒,去去霉气,哪曾想她又便提着水桶去装水拿来擦洗。


本想抢过抹布来做,却硬是被外婆先下一手,让她好好回去休息我来,结果她倒还反劝着我:“你怎么不去睡一下啊?”知道拧不过外婆,只好在一旁找了快破布一起擦洗,回道:“不想睡啊,您都不去好好歇着,这么大太阳还在这忙活。”外婆似乎听出了我语气中的不满,笑着说:“人老了这晚上睡得早,早上又起的早,大中午的也总不想多睡,怕晚上睡不着。总觉得还有些东西没洗,过来找找看,就发现了这个竹床。”


我无奈的摇了摇头,总是不知道该接什么好,看到这竹床,又想到了小时候也是在上面躺过的,但而今已有很多年未用了,都已经有些破败不堪,于是便嘟囔着说:“这床都已经发霉烂掉了,拿来睡的话都有些不经用了吧?”可外婆却不觉得,也许它有些残破了,但总归是还有些用处的,“这东西洗洗干净再晒晒,还是能有一点作用的,要是夏天太热,还能垫在地上做个休息的地方……”说完又给它翻了个身,来了个全身冲洗。


回忆起来,我和外婆一起在这样的大太阳做事好像很久没有过了,小时候经常跑到这边来玩,有时候也要随着外婆一同做些农活,所以顶着太阳的日子也总归有一些。


最深刻的还要属一年插秧,年岁还小,本以为这是个可以克服的事,便兴致勃勃的随着外婆一同下地,学着做。但兴致归兴致,我倒是忘记了更加热情的太阳,它好像故意考验着我一般,把所有的光热都集中在我的身上,让我不一会便觉得身上被炙烤一般,就算是站在水里,都觉得是置身在汤锅中被熬煮。


于是我败下阵来,央求外婆想要先回去。可外婆那时候应该是想让我更懂得吃苦,便还想让我坚持。可那时候哪懂的什么高深的教育意义,只知道孩子的脆弱与受苦的心,便站在田里大声哭了起来,仿佛受了千般万般的苦难一样,眼泪唰唰的往外流,掉在田里就像忽然天上的雨,还总觉得这雨点小了,应该再大一点重一点,好让外婆能够知道自己现在的承受的折磨又多深。


外婆见状,倒也不好再让我待着,便把我赶回岸上,躲在荫蔽里。而我好像如蒙大赦,比吃了十几颗糖还要让人开心。虽然自己当时舒坦了,但因为插秧大哭这件事,便成了亲戚间往后日子里无可抹去的谈论笑点……


而如今,再隔了那么久的时间之后,着太阳仍旧是那太阳,站在光处后背一下就被汗水湿透,那股灼热也都感受的清晰,但我却不会再怕它,同样的也早已有了承受它的能力,更何况外婆都仍在坚持,我又有什么矫情的理由呢?


擦洗完成后,把竹床立在墙边,等待着它晒干。心中终于是舒了口气,还是帮忙做了一些事情,以至于让外婆不这么劳累。回到客厅的时候发现爸妈以及姨父姨妈也都已经起来了,说差不多要走,我只好赶紧把洗竹床湿了的鞋放出去晒晒,因为我知道还有些时间的,而这个时间是留给外婆跟妈妈们的。


外婆最大的特点之一,总想把家里好的都给我们这些人,以各种自己不吃、吃不完、给孩子吃的理由大包小包的装好。这不,一听到我们要走,外婆还没来得及说要休息一下,便又急忙到后面的房间里忙活着打包,生怕我们一下子就会离开。


而不一会,她这一转身一回头,桌子上就堆满了水果、粽子、一些肉干……还一直问着要不要摘些菜,家里边后面的菜园子里还有些青菜,要的话就去摘一点来……


而妈妈和姨妈这时候就像又回到小时候一样,面对着外婆这样的“唠叨”有些吃不消,连忙说不用了:您自己留着吃,这本来就是给你买的,我们要吃就会重新去买的。您就放心吧!


临别前,外婆还是又塞了一些东西在后备箱里,这才止住,心满意足的说:“那你们去吧,下次放假再来!”而对于这一次的“再来”,我想又是等到过年吧……


一行人各自到家已然五点多,匆匆打点忙碌一会便又是到了晚饭的时候,第二日自己便又要赶回去上班。妈妈仍旧催促着我多吃点菜,毕竟外面不必家里,没有这么好的饭菜吃。“你看看你回来这几天泥水师傅到没空,而你明天走又刚好来上工,这也是让你舒服了好几天。忙又没帮到。”妈妈这反喻的功夫倒也不知道从哪里学来,总能在你的良知里猝不及防的来回踱步,好使我良心发现能够多请几天假待在家里。


“我倒是想多住几天,但公司那边要罚钱的,要不然我就不上班回来一起搞新房好了。”内心确实也挺乐意待在家,即便是需要做些累活,但总归吃饭这件事有了着落,想到还能看见新房的落成,是件幸福感极强的事。


妈妈忽然对我笑,预感到又是一番讽刺寓意强烈的反驳:“对啊,反正你也赚不到钱,倒不如回来帮忙做点事。但是呢……你在家好像又什么都不会,外面多少有点钱赚,还是继续你的打工史吧!”无言以对,夹起一大口青菜放入嘴中咀嚼,好似要把妈妈这些话当成口中的菜,狠狠嚼烂。


爸爸倒是淡定的很,一面喝着吃着笑着,不亦乐乎。


晚饭过后,因为今天也着实累了,爸妈收拾好便回房休息,毕竟明天还有师傅过来做事,很多事情就得开始主备了。而我回到房里,一时也没有睡意,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安稳的时候就不去想过其他,却又在这种临别之际回想几日的表现,也许表面上全然没把妈妈的催促放在心上,但实际上总会隐隐让自己有所桎梏。


可同时又心安理得的享受这种带着愧疚的舒坦,宁愿自己重回年幼,虽整日会被催促唠叨,但在其他所有的环境里,家依然是那个安静又让人心安的最佳之地。责怪也好,自责也罢,这样的日子留给自己的份额是越来越少的,它与时光的走向是背道而驰的……


看了眼立在一旁的行李箱,想起明日的行程,昏黄的灯光下,让自己觉得仓促又踏实。

4


第二天醒来,这一次没有等到妈妈喊我,事件上并不是提早太多,而也许是因为妈妈正在忙碌,一时间并未顾上我。赶忙洗漱完毕,将早点吃完,不一会姨父便带着泥水师傅前来,正式开始一日的工作。


爸妈也都在新房那边忙活,因为待会有车装沙过来,需要把散落的砖块拾检到一旁,怕沙子倒下来把它埋了或者车子压坏了,多少是浪费可惜的。这一粒沙一块砖也不是天上掉的,总是付了它来的路费和使用授权。


我也想加入进去,可没搬几块,妈妈便觉得我又有些“碍眼”:“你东西收拾好了?”这一大早刚起来又匆匆忙忙的,哪里有去收拾,便说捡完砖块再回去收拾。但妈妈却执意要我回去收拾,理由是帮不上忙,收拾又慢,怕到时候要走又拖拉。见我还是一时不想回去,便忽然停下来对我说:“这的事也快好了,你还是赶紧去把昨晚洗晒的衣服收好叠起来吧,桌上还有给你整理好的东西你都一并带着,仔细一点别又落下了。”


听完也只好起身回去。一入大厅,便开始寻找妈妈所说的“整理好的东西”,四下搜索,终于在冰箱里看见。金黄的鱼干、青绿的粽子、红白的霉豆腐、黑黝黝的李子干,粽子是昨日下午一起制作的,霉豆腐也一直放在冰箱,只有这个鱼干让我疑惑,猜想这一定是今早妈妈起来煎的。忍不住打开包装,拿起一块便往嘴里塞,酥酥脆脆的让人欣喜。


果然,这样一整理,除了本身带回家的衣物,剩下的就全是妈妈整理的吃的,还有一些平日里在家里买的饮品,都一并被交代带走,收拾完毕,发现整个箱子就已经完全被装满。感觉可以舒口气的时候,发觉妈妈好像已然回来了,看看时间,发现又已十点了,自己这被说的最多的“拖”毛病,看来一点没说错。


因为天气热,师傅们提早开工,结束的时间也早,妈妈需得更早些回来准备午饭。爸爸不一会也回来,帮忙张罗着午餐,因为客厅的饭桌要留给做事的师傅们,所以妈妈让我在厨房吃,特意多留了一些鱼给我。


临走之时,妈妈执,爸爸留在客厅陪着师傅们,跟姨父打了声招呼便变与妈妈一起赶往镇上等车。


到了街上的时候,已然是快大中午了,我把行李拿下车,催妈妈赶紧先回去,毕竟午饭还没吃就随我到街上,如果再晚些,恐怕又顾不上好好吃饭。妈妈只是点了点头,忽然又想起什么说要去买。转身又往正对面的街巷走去,我在原处站着,看着妈妈独自前去的身影,总觉得有些落寞。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的短暂相处又离别,还是说这一段日子一来承受的孤独的夜,还是那些个早起忙碌的清晨……总见不得身边人形单影只的模样,那样只会让自己觉得愧疚。特别是妈妈,这份愧疚又更加深刻。所以我想着她能早些回去,回到又爸爸在的家,吃上有人陪伴的午饭,即便是干活也有人分担。


不一会,我又见她从街巷里回来,手里没有东西,看来并没有买到。妈妈走到我跟前,稍稍站了会,探出身子往马路的拐弯处看看。“不知道这车什么时候来,我先去超市看看,你再等等,兴许就来了。”说完转身去了超市。


第二次回来,远远瞅见她手里的红色袋子,这下心里便想,买好了终于可以先回去了。但让我意外的是,里面并不是主要采购的东西,而是给我带的冷饮。打开袋子,笑着对我说:“呐,东西没买到,超市也说卖完了。就跟你带了两瓶饮料,路上可以喝。”


这一下还真的觉得妈妈有些可爱,这里离县城的车站还有好一会,等车再坐车的时间,这些冷饮都快被这天然的火炉温热了。可原本因天气燥热的心,确实被这两瓶冷饮给抚慰下来。没好意思说声谢谢,转移视线看了看时间,对妈妈说时候不早,该要回去吃午饭了。


妈妈站在身边,还是有些有些不放心的样子,对我说:“如果车错过了,你就还是先回家吧,到时候再跟我和你爸说一声就好了。”我说好。


随后妈妈走到车子旁边,慢慢将车子掉好头,小心坐上车,走了还不到一米,便又停下,看着我说:“那我先回去了。你自己注意点。”而我望着她慢慢远行的背影,鼻子忽然有些酸楚,感觉又像回到了小时候送别的场景。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她送我,而使我不必再跟在身后痛哭流涕,没有人拦着,离别的距离也是在眼里一一可望。


我想,我和妈妈都成长了。这种成长不关乎于年龄,而是对于彼此的联系。从一年一次的见面到有能力自身前往,被动的接收爸妈打来的电话到主动每周联系,一味只知应承不知回问到天气变化一日三餐的唠叨、大小事情均无参与到彼此的商量探讨……这一切的种种,都变得像一个家该有的样子。


父母不知孩子何时长大,孩子不知父母何时懂自己,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而是几年几十年才能得到的答案。


爸妈因为家而离开“家”,现在又因为“家”而回到家,一生的操劳都可谓是仅仅与之联系在了一起。而我因这个“家”而生,自然而然也要加入到建设与维系的责任中去,这样才能去了解和明悟爸妈的言语和举措,才能使自己成长,成为一个真正的“家人”。


我想此时也并不应该伤感,因为妈妈回的地方是家,而我要去的地方也是为了往后的“家”,彼此都在为了更好的生活而努力,内心要充满美好的愿景才是。也许今年便能住进新房,结束每年过年不知回哪的窘境。但我这样说并不是说现在不好,只是这么些年来,总是麻烦也未免有些不好意思,亲戚之间并无需见外,或许也只是我自己的私心,想要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家吧。


未来我也不知自己到底会走多远,是否还会拥有另外一个“家”,可千千万万生活的之下,总是预想到有这么一个家的影子。只是不在家乡,那景那山那人会显得陌生,你总会觉察着自己与那座城市的人有所不同,山的模样和周围的景色也不再是记忆中的种种。

在·

但无论如何,人的陌生总要一个适应的过程,路走多了就轻车熟路了,风景看多了就闭上眼能描绘了,声音挺久了也便熟稔了……总之一切的一切,都能去适应。但唯独“家”,只有心里认了,那才是所属。


所以,无论今后,去哪、在哪,我自觉,吾心归处是吾家。


你的爸妈,

有没有在哪一刻,

说的一些话,

最使你难忘?


——  我是Mr.mo ——


以生活为梦,

以梦为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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