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客舱,满装着繁星的飞机侧窗。杯架上放着喝了一半的咖啡,带着些许余温。最后一个看着《来自星星的你》的那位女生也已经睡着,不知道在她的梦里会不会有都敏君。但我知道她一定是邻座男孩心中的国民女神。红色的厕所指示灯闪成了绿色。从洗手间走出一个30来岁的男人。谈不上帅,但着实清秀。微湿的头发,微肿的双眼,显然一副有心事的样子。他回到7排A座。打开小灯。翻阅着厚厚的一叠全是法语的文件。从登机开始他已经把这叠文件翻阅了无数次。让我猜猜,这是法律文件吗?也许他是一位年轻的商人,又或是公司高管。这是演讲搞吗?也许他是学者,又或是一位教师。他关上灯,躺下,然而辗转反侧,接着又起身,打开灯,翻阅文件,喝了口身边的咖啡。种种矛盾与纠结让他的身体早已疲惫不堪,但精神却很亢奋。我不知道他为何如此焦躁不安。也许这次出差对他而言是人生的一个重点,而面对即将到来的这个重点他想通过努力牢牢把握,所以他不愿将时间浪费在睡眠里,他想再多看看,再多思考思考。飞机逆着地球自转的方向飞驰,黑夜就格外冗长。在离巴黎还有2个小时的飞行距离时,他终于还是睡着了。乘务员在为他拾起散落的文件,清理他打翻的咖啡时,他喃喃地说着梦话。他梦见了什么只有7排A座座椅知道。但我猜一定梦见他所希望的。这是个好梦。
飞机在巴黎短停,打扫卫生,加油,一番整顿后。又迎来新的客人。有人说,探索一个城市的野心,总要从占有一间旅馆开始,在每个插座都插上一条对头的联通线,这些线,仿佛也联通着我们自身,经此才能与此地对接完毕,可以放心的蓬头垢面,从窗口探出脑袋到城市上方,将野心一点点漫出来。是的,这种陌生感实则也给了我们安全感。一间旅馆如此,一个座位也是如此。
巴黎返回上海的飞机上7排A座坐着一位老华侨。整理完行李她倚在座位上,望着窗外,从这个角度是看不到戴高乐机场的美的。可是这位老妇能看到,不仅如此,她还能看到整个巴黎的美和塞纳河畔的浪漫。不知道她离家已经有多少个春秋,她在法国也一定早已有了自己的家,可是这个中国梦,这个归国梦一定在她心里翻腾了无数次。坐在祖国的飞机上,可以算是归国路走了大半了。屏幕上显示着飞机飞行的路径,现在已经到达乌拉尔山脉的上空,当年也是掠过乌拉尔山脉前去巴黎的吧。顺着地球自转的方向走,时间被吞噬了般,很快到了夜里,成群聊天的温州商人也早已散去,回到属于自己的座位上,打起了鼾。刚才还在啼哭的刚满月的婴儿也已睡着,小嘴还吮着妈妈的乳头,脸上的泪痕也是要干未干的样子。老妇躺在7排A座,仿佛回到孩提时躺在妈妈的怀抱。就算是睡着了,她也仍然保持着法国女人的妆容。都说法国没有剩女。我可以想象她在异国他乡是如何经历男欢女爱,爱恨情愁,悲歌笑泪,生死离别,从青春走到暮年,逐渐修炼成那种容纳万物贯穿寰宇的平静。也许独居在繁华巴黎的某个角落,在一间有烟囱的房子里。她波澜不惊,做任何事都游刃有余。遇见年轻的生命,给他们一些帮助。下机前,老妇在座位上放上五个欧元,这是一种信仰还是一种习惯。我更愿意相信这是一种感谢。
整装待发的清洁队随着最后一位客人离开飞机遍涌入客舱,他们勤勤恳恳地打扫机舱。这不仅是为了卫生更是为了安全。7排A座的地摊上,清洁队的工作人员正在擦拭地毯。哦,对了,这是那位清秀的男子画下的咖啡渍迹。它见证着一位青年对事业的憧憬也承载着归国华侨的回家之路。也许他是她的曾经,又也许她是他的未来。
稍作休息后,7排A座又开始了新的旅程。上海飞往悉尼。她是一个留学生。一股子的书生气。看得出是有钱人家富养出来的孩子,独自在外,她有理有节,落落大方。虽然用的穿的都是名牌,但为人非常友好且低调。我喜欢这种女孩,也看好这类的学子。她喜欢看书。我也是,我曾经贪婪地阅读过很多人类文明的精华,可是生活的意义却在满篇艰辛的思索中更加模糊,岁月就像西门吹雪的剑,准确,优雅,无声地吻上你的脖子,感觉到时已经回不去了。可她不同她还那么年轻,要做一个追逐太阳的人,在梦的驱使下,直到海的尽头。她保留着所有转机的登机牌,当作书签,虽然已经失效,而正是因为这样,那个座位含藏着她的小秘密以这种失效承诺着对于她那段旅行的忠诚。
同样的短停,打扫卫生,加油,一番整顿后,飞机返回上海。7排A座坐着游玩归来的孩子。孩子玩着《保卫萝卜》。窗外暗红的暮色,合着iPad幽兰的光,仿佛旷野上的篝火。 燃烧,燃烧。年轻的母亲收走了游戏,让孩子眼睛得以休息。好动的孩子还沉浸在旅游的兴奋里。突然他在椅子缝里找到了一枚闪闪的硬币。那是一元欧元。我想那一定是巴黎归国的那位老妇留下的,她留下的其实是六个钢镚,六是顺利,是祝福路途的平安。
关于7排A座的故事,我想暂时就写到这里了。那些故事需要一种心态才能够看得见,那样的心态如同一只摩挲陶物的手,将每一个细小的缝隙,每一条微妙的纹理,每一处看得见看不见的起伏把握的丝丝入扣,借此传到心里,传到记忆里。飞机上的每一个座位都有自己的记忆,它不仅是城市与城市之间的联通,更通往一切的车水马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