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谈邲之战。单挑世界里真实的战争

我有一个梦，梦里铁马冰河，奋勇杀敌，光寒九州，威压八方，保一分水土太平。年少时以为战争如评书里一样，主将阵前单挑，胜则全军胜，青年时喜欢英雄排座位，什么隋唐十八条好汉，什么四猛，什么八大锤，什么天罡地煞。而随着年岁的增加，渐渐看到战争的残酷和无奈，其实许多战争在开始就已经胜利在望，而有的却是突发性事件让胜败转换。

         和前一个系列一样，我们按照时间轴来慢慢聊聊各个朝代的战争和军事制度。夏商周由于史料不足，不想信口开河，今天主要从春秋战国开始，春秋是个精彩的时代，三国故事和春秋比起来，就像一本小人图书和典藏。在这个时代，战争只是战略的一部分，只是实现目的的一种手段，主要的胜负在战略层面基本定型，战争就显得有些无趣和淡然。在春秋时代，评书上的单挑是真实存在的，有个更明亮名字，叫致师。这个名字显示了春秋时代战争的文雅，选勇士进行单挑以对敌人的勇气表示致敬。可是春秋时代兵车的运用，使单独表现勇力有些不能完全表达，于是新的单挑分式出现了，就是致师冲阵。

          所谓冲阵，就是兵车的技术表演，一辆车,四匹马，车上三人组合，中间一人是驾驶员，名字叫御者，主要负责驾驶马车，这是个技术活，主将是个弓箭手，负责远处的威胁，站在驾驶员的左边，叫车左。右边是个大力士，护卫主将和驾驶员，拿着长兵器，一般是戈或者戟，主要是活捉敌人或者杀死靠近的敌人，叫车右。

        公元597年，楚国讨伐郑国，郑国和中原霸主晋国是同盟，于是向晋国求救，等晋国军队走到黄河边上，郑国已经战败投降。晋国中军主帅荀林父认为楚军锐甚，不可争锋，想楚军退去后，再进攻郑国，这样既可以不与强大的楚军交锋，也能保持出兵的目的。然而他的副将先縠不肯，私自带自己的部属就渡河了，理由是晋国一直为天下霸主，如果见了楚兵马上开溜，以后在江湖上还怎么混？你们能忍，我作为一个男人不能忍。荀林父担心先縠有失，只好下令全军跟进。

        楚军的行为很有意思，先和晋军求和，晋军统帅也同意，就差找个时间正式盟约。这时候楚庄王的宠臣伍参（也就是伍子胥的爷爷），坚决主张参战，理由为楚国是庄王御驾亲征，怎么能避让晋国的臣子？庄王于是下定决心，命令孙叔敖调转车轮，整兵抵御。晋国是中原霸主，当年城濮之战打的楚军元帅子玉自杀，是楚国军队的心头挥之不去的阴影。为了提振士气，楚庄王想出致师

        楚国致师的这辆战车，车上三人的名字分别为：许伯、乐伯、摄叔，（古人称家中的孩子伯是老大，仲是第二，叔是第三，季是最小的。许家乐家的大儿子。摄家三儿子）这三个家伙，身负楚军的楚庄王的信任，一百二十个不含糊。驾驶员许伯首先开口：“我听说致师，司机应当开足马力，靠近敌军营垒绕一圈回来，车上红旗猎猎作响，这才叫爽。”主将弓箭手乐伯说：“我听说致师，车左应该弯弓狂射，到了敌营，代替司机挽缰，让司机下车悠闲给马洗澡再回。”大力士护卫摄叔也不敢落后：“我听说的致师，版本和你们都不相同。车右应该突入敌军营垒，割敌军一只耳朵，再抓一个俘虏回去。”

        这个组合冲进晋军大营，砍翻大旗，射杀数人，并割去耳朵，俘虏一人，绝尘而去，晋军将领鲍癸气疯了，带领本部军队开始了以V字型追杀，这是雁行阵，使兵车能相互不影响，便于包抄。《左传》详细的记录这精彩的战斗场面，乐伯左射马而右射人，角不能进，矢一而已。意思是乐伯左边射战车的马，右边射战车驾驶员，箭无虚发，V字大阵一直不能包抄他们，最后只有一支箭了，于是乐伯射了一头麋鹿，让摄叔给晋军送去，说，大家累了，吃些肉吧。鲍癸一看还有闲情逸致射鹿，以为弓箭还多，就说了几句客气话不追了。

        晋国的魏錡（魏犨之子）和赵旃（赵穿之子）听说楚国的三位致师者就这样白白放跑了，很不服气，也去楚营致师冲阵。荀林父怕这两位有失，听说后马上派出一支部队去接应。没想到楚国以为晋国要进攻，立刻出动大军杀向晋军，而晋军根本就没有战争准备，都以为要和谈，看到楚军杀了过来，晋国军队都向黄河溃败，由于渡河工具准备不足，好多人淹死，乱作一团。

        这时候下军统帅荀首找不见儿子荀罂，怕回家老婆骂，父爱大爆发，一定要抓个重量级俘虏换回自己孩子。带领下军士兵，以魏錡为驾驶员，冲向楚军，射杀楚国高级官员襄老，俘虏皇子谷臣。楚军彻底晕菜了，晋军莫名其妙的就溃败，又莫名其妙的冲杀回来，一时间竟然不敢靠近，让晋军从容退过黄河，而楚军的左路军被埋伏在熬山的晋军上军杀得大败。这个战争有些乱，楚军胜的莫名其妙不胜而胜，晋军败得也莫名其妙不败而败。但是这一闹，晋军已无斗志，退向山西绛县

         这就是著名的邲之战，此战之后晋国退出中原争霸的舞台，楚国走到历史中央。不过此战在站前的战略事态上，晋国已经输了，秦国在殽函之战后就是晋国死对头，楚国于秦国结盟，自己又威胁晋之南，晋国的东部，齐鲁与楚通好。这场战争是否胜利，晋国退出中原争霸是必然的。

        九年后，晋楚才开始交换俘虏，荀首一直把楚庄王的儿子谷臣送到了晋国的边界，因为和他日久相处了九年，有了感情，所以走的时候也可以称得上是挥泪告别了。而楚国这边呢，也不逊色，看起来也颇为感人，楚共王亲自设宴为荀罂送行。宴会上，楚共王问荀罂说，自己让他在楚国待了九年， 他是否怨恨自己。荀罂觉得呢，在楚国的日子虽然不是很开心，但是日子也不算太遭，顶多就是被软禁了而已。所以就回答楚共王：“我们两个国家打仗，是因为我的无能才来到这里变成了俘虏，大王让我回去接受处罚而没有杀掉我，这应该算得上是恩惠，我为何要怨恨大王呢？”楚共王听到这样的回答，又问荀罂对方是否感激自己。说实话，荀罂也肯定觉得楚共王的问题有点搞笑，所以又硬气地回答：“两国交战，都有自己的利益所在。现在两国又友好达成协议交换战俘，这是跟我个人没有关系的，我有什么理由感谢大王呢？

       楚共王又问：“荀罂，那你回去以后会怎么报答我呢？”荀罂又一次选择噎人：“我不怨恨你，又不感激你，那我为什么要报答你？”楚共王还是锲而不舍追问荀罂，让荀罂把他的想法告诉自己。荀罂听到这儿都要无语了。但是又不能不回答，想了会才说到：“大王让我活着回家，就算回去以后是被国君处罚杀掉，或者是被我父亲责罚杀掉，我也算是死得其所了。如果回去还让我率兵守卫边疆，再遇到大王，我也会拼死作战，就算战死也无悔，这就是我对大王的报答了。”荀罂的回答说实话真的很硬气，但是楚共王听到以后却感慨道：“晋国，我们是不能与他抗衡的啊！”随后就为荀罂举行了隆重的欢送仪式

       这个荀罂就是大名鼎鼎的荀武子，后来三分四军疲惫楚国的计策就出自荀罂之手。而他猛地一塌糊涂的爹荀首就是晋国六卿里智家的开创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