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退出了“黑社会”

这是一座四面环山的小镇,一条河绕城东流。他们都说这叫山清水秀,靠,在我看来简直是山穷水恶。

1.瓶盖儿要账

于是,我心安理得的带着一群小弟,整天在大街上游荡,没事儿打打架,斗斗殴,还特么收收保护费。小弟们叫我“黑三姐”,我说:“我特么说多少次了,叫三哥!”他们嘿嘿笑:“你没有奶子吗?”有的跟着起哄。我说:“滚犊子,有奶子也不喂你!”又一阵起哄。

我大高个儿,宽肩膀儿,粗哑嗓儿,走路还外八字儿,即使偶尔穿上裙子,烫个时兴的蘑菇卷儿,也透出几分爷们气。

一天,瓶盖儿赌气来找我,说他和那李家老三一起在外打工,由于工地远,开了工资,他都是让李家老三帮忙捎回来。这一次,回家与母亲对账,才发现,李家老三往自己腰包偷偷留下二百元。几次去要钱,他都说没有,要不就锁上门躲开。

我一听,乐了,这事儿我爱管。于是,让瓶盖儿带到他家门口,我独自进去。一条腿踏在椅子上“李家老三,特么别跟我这儿哭穷。你家米、面,可都不缺,还有电视看。瓶盖儿可是靠捡破烂儿为生。”

李家老三一脸无奈地说:“三姐,我真是当时缺钱,但现在真没有。”“那好,我不要钱,米、面、电视,都捧走,不够再拿家具填。等你母亲回来,知道你干了这昧良心的事,不犯心脏病才怪。”说着,我从怀里掏出一把小军刀,在手指上蹭来蹭去。

李家老三坐不住了,半晌,说:“我出去借钱。”转身到茅房的功夫,就回来了。手里捏着二百元。

2.收服二姐夫

镇里人说我们是黑社会,靠,就是混儿。我们这帮人里,大姐叫大雁,相貌最朴实,细长眼儿,鸭蛋圆脸,一头直发,在脖子后一扎。我说她掉进人堆里都寻不到,打群架最安全。二姐叫二华,披一肩大波浪卷发,永远穿高跟鞋。她是高跟鞋穿得最溜的,能跑能跳,速度上毫不含糊。有一次围剿几个挑衅者,其中一个,人高马大,络腮胡子。差点儿被二华踹成筛子。

从此,不但归顺了几个小弟,还收服了一个二姐夫。

二姐夫开了一家饭店,二华搬去当老板娘。兄弟们都起哄:“呦呦,二姐要结婚了!我们要当舅舅喽!”二华狠狠地吸一口烟,吐出一个大烟圈儿,斜瞪了一眼:“老娘才不结婚,等你们这些仔子们养老!”

至此,我们常常到二华家混,笑说,一年的工资有一半是给她家挣的。“亏了你们不成?酒管够!”混完,穿着恨天高去搬酒坛子,二华这老板娘当得越来越熟络了。

3.酒馆遇祸

这天,外面落点雪,狗子约我喝酒。一盘花生,一盘豆腐,一盘牛肉,二斤散白。狗子与我是发小,细高个儿,走路都怕站不稳,我总觉得他像流浪狗。

“三姐,你那些弟弟偷鸡摸狗的事,你不是不知道,也管管。”我一口干了半杯,咂咂嘴:“滚犊子,多大事儿,你还摆平不了?”“就说那天,光天化日,在大马路上,把大鹅一拧脖子,装麻袋就走。失主追了半天,最后带着人证找到派出所,当时我执勤,你让我咋办?”

“他总不能饿着。”我点燃一支烟,“别说了,我赔你钱。”“我不是那个意思,鹅,鹅......鹅,我赔过了。”狗子有点多了,一多就结......巴,拍着桌子跟我喊,说因为是发......小,看着我......的面子......

我也有点高了,直摆着手,趔趄着站起来,和他对着喊。

邻桌一大汉也在这里喝了大半天的,红着脸,拍了一声桌子,问我为什么骂他是狗。我愣了一下,满腔愤懑找到了出口,直晃过去。那大汉猛一拳打过来,我应声倒地,尝到嘴里一股腥咸。我怒骂着,大喊狗子。狗子闭着眼,还站在原地对着桌子说鹅的事儿。

我挣扎着站起来,踹了大汉几脚,他无动于衷,拿起酒瓶子就抡过来,只听“啪啦”一声,酒水,玻璃星儿,四下飞溅。溅了狗子一脸酒,我一脸血,漫天玻璃星儿亮闪闪。

我愤怒到极点,张牙舞爪奔向大汉,却被狗子拖出很远。我破口大骂:“丫的,你抱我干啥!放开!”狗子大喊:“你......快走!我......是警察,让,让,让我去.....抓他!”让我住手?我还没受过这气!这样想着,却晕了过去。

4.二华断腿

不知过了多久,恍惚间,头有些疼。一屋子黑黢黢的人影在眼前晃动。满屋子烟气呛得我咳嗽起来,骂了句:“这帮烟鬼,要死啊!”大家嘁嘁喳喳地凑过来:“醒了,醒了。”我问狗子呢,只听有人说,狗子带那大汉回派出所了。我自言自语:“特么的,跟我炸毛,也不看看是谁的地盘。”

大家不吱声,有的在叹气。这时我才看清,屋子没有窗,门居然是一个衣柜的模样。我“哎呦”一声,说:“走,去我家喝酒。”又听有人说,别走,外面抓我们呢。我一惊,才看清楚说话的人是大雁。我问,二华呢?大雁没说话。捡破烂儿的瓶盖儿嘟囔着说,警察抓二姐呢。

众人让开一条缝,我看见二华呆呆地蜷缩在椅子上。她抬头看了我一眼,随即扬了扬手,“没事儿,又不是人命!”我瞅着瓶盖儿,使眼色,瓶盖儿低头嘟囔,没要命,只要了一条腿,他家人报案了。我急了,呵斥道:“你丫的,说话痛快点!”

瓶盖儿看了看二华,开始娓娓道来:“我路过酒馆,看见你被大汉打了,想我力量不够,就去二姐家报信,正好兄弟们也在,他们听说了,就往酒馆跑。二姐要走,二姐夫拦着,说有兄弟们就够了。二姐一定要去,二姐夫说不让她掺和,二姐急了,手里死死攥着刚切菜的菜刀。二姐夫说,这样出去会出人命。抬起一条腿架在二姐肩头,说,要杀人,得先会砍。二姐手起刀落,二姐夫大腿断了,动脉向外不停喷血。”

我脸色煞白,二华紫色的嘴唇颤抖着:“我以为他会躲开,你知道,我一向服软不服硬。”我拉着二华的手:“他报警了?”“不是他,是他家人,他们早就恨透了我。”我安慰道:“咱们会有办法的,咱们会有办法的。都怪我。”

冬天,天暗的早。屋里静静的,大家摸着黑,像一屋子会吐烟的雕塑。瓶盖儿出去买了饭,大家对付一口,合衣倒下,横七竖八躺了一炕,还有几个坐在地上靠着。

这样过了几天,大家累的累,乏的乏,家有老小的都回了家,只剩我和大雁一直陪着,也想不出什么办法。我们凑不出钱,也不想二华去坐牢。

一天早上,我说,这样也不是办法,咱们得去赚钱,瓶盖儿小,还去捡破烂儿,一会儿,我去找狗子,看能不能调和调和。大家都点头,大雁说,咱们分开走,别引起别人注意,钱没赚够之前,不能让他们找到二华。

“都别忙活了!”二华从椅子上站起来,淡淡的说,“我出去。大不了坐几年牢。把他伤成那样,我也很愧疚。”大家听了忙拦着,“我这就去找狗子!”我冲上前去,正说着,“哐当”一声,门被踹开,一队警察,几条大汉,还有二姐夫的父母。

二华被带走了,什么话也没说。外面北风呼啸,脚印踏乱了雪地,不久又被落雪掩平了。

大家都说是狗子出卖了我们。当我独自站在他面前时,他说,三姐,别和他们混了。我明白了,甩了他一巴掌。然后去酒馆里要了二斤散白,一直喝一直喝。在大街上喝到太阳西落,坐派出所门前喝到半夜三更。一直骂狗子出卖我们,站在大街上骂,对着派出所门前骂。

大街上空无一人,只骂得那路灯忽明忽暗。我气急了,用力扔一块石头,“哗啦”一声,派出所的玻璃碎了。

日子就这样过去,好不容易熬过几场雪,兄弟们各自打零工,填补家用。数九寒天,尿尿都会冻成棍儿,谁也没有心情逛大街,只是偶尔,东家丢鹅,西家少煤,我多少有些收入,东挪西补,大家平安无事。时不时聚在一起混,操着袖骂街,围着火炉喝酒,脸烤得像红薯,头顶嗖嗖冒白雾。一天一天数着,冬天也悄然过去。

5.大雁南飞

大雁从天津回来了。还是从前的样子,只是填了几分淡然。她说找了一个人,要安安稳稳的过日子。我问,孩子怎么办?她说,住她爷爷那儿去吧,这次回来拿点东西。我问那男人对她咋样。她说挺好。

大雁戒了烟,戒了酒,要给男人生娃。我说:“祝福你,我是娃儿三娘。”大雁笑了:“你丫的,自己找男人去!”我掐她屁股:“你的就是我的。”瞬间,笑声戛然而止。过往的,爱的,恨的,五味陈杂。曾经想掐死的那个人,此刻还站在我面前,而爱情早已索然无味。

从前,我也结了婚,大雁是伴娘。我们狂欢半宿,大雁酩酊大醉,睡在了我的婚床上,我那男人迷迷糊糊地倒在她身旁。从外面进来时,正见我男人手摸大雁的脸,贱贱地说:“大雁你真美。”大雁一阵浪笑,调情地说:“光说有个屁用,爱就印个戳!”我男人凑了过去。

我一步上前把他扯下床,扇一大耳光,他扔坐在地上笑。“大雁你真行!真行!”把大雁推出门,我也没有再回来。

沉默过后,大雁说:“对不起。”我笑了,“关你屁事。”大雁接着说:“你找一个吧!”我叹了口气:“前几天去看二华了,那男人截肢了。”

春寒料峭,我拉一下狗皮帽子,紧了紧大衣,听着火车进站的笛声,响彻天际,仿佛一切刚刚开始,仿佛一切已经结束。

大雁女儿拽着她衣服,哭的死去活来,我们众人拉着,女儿仍伸着手臂哭喊,大雁也抹着眼泪,却不敢回头。火车轰隆隆地开出去,远远的,大雁趴着窗户,仿佛在另一个世界。

大雁再没有消息。我偶尔去看二华,她说她快出来了,二姐夫跟家人闹僵了。

偶尔,去接大雁女儿放学,也带她逃学,挨个舅舅家要好吃的。大家都说我要把她带坏。我骑着二八自行车带她去河边吹风,她仰着头看我:“三娘,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捡过地上的烟屁股。”我问为什么。她说:“你和舅舅们都喜欢烟屁股啊!”我笑说:“我才不喜欢烟屁股,多臭!”我捂住鼻子,她也捂住鼻子大笑。我说,答应我,不捡烟屁股,不说脏话,你做得好了,我还带你来吹风。她欢呼雀跃,和我拉勾。

两年后的一天,我收到一封电报“雁,溺亡,速来”于是,我踏上了大雁最后生活的地方。一个未经开发的偏僻乡村,山荒路野。来到一条河边,据说,她那天晚上独自在这里喝酒,栽到河里。我没有见到她最后的样子,他们只交给我一盒骨灰。

6.过往如疤

多年以后,我带着女儿回家。火车上,我们对面坐着一沧桑的中年男人,细高个儿,满脸胡茬,额头上一条大疤。他看着我,我看着他,他指着我身旁问,这......是谁。我安然地说,我女儿。然后,他就下车了。之后女儿问我:“三娘,他是谁?”我说:“狗子。”“三娘,他脸上有疤,好吓人。”“乖。”我摸了摸她的头。

多年前那晚,我向派出所玻璃窗扔了一块大石头,屋里坐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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