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稀记得小时候,老家每月逢二、五、八赶场。一到日子,做小生意的,卖衣服卖糕点卖菜卖布的,总聚齐了到街上做生意。有时候我妈要买点针线扯块布,或者家里有几个鸡蛋要拿去卖,就会趁着日子去赶集。
这种时候我和我弟总是要追的,早上一吃完饭,我妈就开始拾掇了,换上少有穿的新衣服,刷牙,然后难得一次的用那瓶小雅霜擦脸,最后再沾着水把头发梳得一丝不挂。然后我和我弟就像两只跟屁虫一样,我妈挪一步,我们就挪一步,鼓斗都要跟着去赶场。然后我妈就哄我们,“幺女,你把龙儿带斗嘛,妈克给你们买米粑粑…”“幺儿,乖点嘛,妈克一会儿就回来了,给你俩带米粑粑…”“我不,我不!”于是就这么耗着,抱着我妈裤脚跟斗溜起走。估摸着我妈要发火了,再跟着就要挨揍的时候,我和我弟就放弃了,擦擦鼻涕说,那你要给我们买米粑粑哈?我妈答应着,就把我们两个留下看屋了。
我和我弟坐在家里等我妈回来,有时候无聊了就办家家,有时候拌酱油饭吃,当然,有时候也打架。早上出门的时候,太阳大概晒到场坝边边,等啊等,等啊等,好像日子都被无限拉长了,等到中午太阳晒到屋檐坎了,我妈差不多就回来了。
刚一回来,还没来得及洗把脸,我和我弟娃就眼巴巴望着我妈,
“妈,给我们买的粑粑喃?”
“粑粑,啥子粑粑哦?街上卖粑粑的那个,黄粑粑,死了!”
不出所料,话音刚落,我弟“哇……”一声就哭了,我也跟着假装抽泣,一上午的期盼突然落空了,心情一下子低落起来,不知道是悲伤那个素未蒙面的黄粑粑死了,还是悲伤我没吃到的米粑粑。
不过,大多数时候,我妈是不会这样逗孩子的,一看到我和弟娃脸色变了,我妈就变戏法似的,赶紧掏出还温热的米粑粑,递给我们。常常是我弟脸上的眼泪还没来得及擦,我俩就开始笑嘻嘻地分吃米粑粑了。
有时候没买到米粑粑,我妈就会给我们买两包米花泡儿,五颜六色的,拇指一般大小,五毛钱能买两包,米花泡儿弯曲成弧形,一口咬下去,脆脆的,嘴巴抿一抿就化了,满嘴都是糯米的清香,甜丝丝的。
也有时候,我妈是真的什么也没有买,这时候她就会说,没看到卖糖的,或者,卖粑粑的死了。不过等到下一个赶集天,她们就又全都奇迹般地活过来了。
当然,黄粑粑自然是没死的。每年过年回家,赶集的时候,还会看到她在街上,支着摊子,十年如一日地卖着米粑粑。这么多年,她的摊子依旧是一个木架子,一个簸箕,一块屉布,盖着热气腾腾的米粑粑。我依稀听过她的一些事,好像又记不大真切了。
这么些年,我也没去细想过,那些十年如一日,卖糖的,卖米花泡儿的,卖米粑粑的,那些小小的摊子是怎样养活了一大家子人。我也只是在现在敲下这些的时候,才会去细想,那些年,为什么有时候,我妈什么都没给我们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