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洞(上)
文·子非基
谨以此文献给所有靠脑洞为生的创作者们。
医生装束的男人靠近我，手中的电锯发出刺耳的噪音。
“开个脑洞吧。”他笑着说。
1.
屏幕右下角的头像跳动起来。
点进去，是群聊消息。交流群里的写手们分享出今天的作品，相互邀请参观点赞。
我没由来地感到烦躁。仔细想想，大概是看到别人都能稳定输出作品，而我却始终找不到灵感的原因吧。
在心底骂咧了几句自己的无能。我关掉了社交软件，瘫在沙发椅上发愣。
手机忽然震动起来。来电人是阿杰，相识多年的老友，写作交流群里我唯一见过面的人。
“喂？”电话一接通，我就听到阿杰的大嗓门在另一头嚷嚷，“老白，你最近怎么老潜水啊，以前群里屁话最多的不就是你吗？”
我翻了个白眼，忽然意识到电话那头的阿杰看不到表情，便没好气地说：“得癌了，养病中。”
阿杰的声音在电话那头一滞：“……不会吧？上次见你还活蹦乱跳的……什么癌？”
我真不知道他是在恶意卖萌还是不小心暴露了智商，叹了口气：“别扯犊子了。我就是最近一点灵感都没有，什么都写不出，有点烦躁。”
阿杰哈哈大笑：“我说你怎么回事。看群里那些家伙每天灵思泉涌，焦虑了吧？”
我不说话。
阿杰又笑了一阵，然后压低声音问我：“你不会还没开脑洞吧？”
“脑洞？”我皱眉，“什么鬼？”
阿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似乎能看到他满是胡茬的下巴蹭在话筒旁一脸肃穆讲话的样子。
“开脑洞。”阿杰说，“字面意思。下回面谈。”
然后他挂了电话，甚至没说一声再见。
2.
阿杰端着陶瓷杯，小口吮饮着杯中的咖啡。他看起来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邋遢，油腻的长发肆无忌惮披散在肩膀两侧和背后，恰如一只戴着假发的黑猩猩。
“是的。”他坐在我的对面，眼睛透过比酒瓶底还厚的眼镜盯着我看，“说起来你可能不信，但是现在我们搞创作的，基本上都开了脑洞。”
我像是看陌生人一样看着面前的老友。
“开脑洞？”我说，“那不是最近很流行的一个形容‘创意’的词汇吗，还要专门去开？”
“是。”阿杰说，“大多数人以为开脑洞只是一种比喻，实际上它是仅仅流传于圈子内的一种特殊开颅手术，技术已经非常成熟了。你接触到的那些高产似母猪的大V基本上都做过脑洞手术，比如最近很火的那个谁‘酒X’还有‘柠檬X’，都是专门去开过脑洞的。”
我觉得我现在很需要表情包来表达我的心情，譬如黑人问号就很贴切。
阿杰露出诡异的笑容：“怎么？不信啊？”
他的眼神莫名地令我不寒而栗起来，哪怕是浓重的黑眼圈和眼角黄澄澄的眼屎也不能掩盖住阿杰目光的直指人心。
“不信也正常。我带你去看看，你就明白了。”阿杰似乎能看透我的内心。他站起身来，用眼神示意我跟上。
我咽了口唾沫。我的理智告诉我阿杰疯了。但是心中另外某样东西告诉我，跟上去，不然你会后悔一辈子的。
我不想后悔。
3.
阿杰开的是一辆估计有二十年以上车龄的二手宝马。当年他低价入这辆破车的时候，还捡着便宜似的在我面前炫耀了半天，可开了没到两天他就被各种小毛病折磨得痛不欲生。
他后来多花了好几倍的价钱把车重新翻修了一遍，开是勉强能开了，内饰却破旧得惨不忍睹。打开车门，便能闻到一股扑鼻而来的酸臭味，更是使得乘车体验变得无比糟糕。
“咱们有一阵子没一起兜过风了。”阿杰一只手把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夹着烟，自以为潇洒地说道。
“我以前听过一句话：宁在宝马车上哭，也不愿在自行车上笑。”我说，“可能是说这话的人没坐过你的车。”
“这辆车先临时用用，新车还没上牌，现在开出来也太招摇。”阿杰自顾自地吸了一口烟，陶醉般的吐出来：“他妈的，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又来灵感了。我突然想写一个关于赛车手的故事。”
这句话可算是戳着我的痛点了，以至于我直接忽略了他说买了新车的事。我不爽地呛他：“灵感再多有毛用。你这鸟人天天拖稿，不知道挖了几个坑了，到现在都没填完。信不信我现在就给小梁打个电话，告诉她你根本没有得胃穿孔，让她天天催你的稿烦死你。”
小梁是阿杰的编辑，我听阿杰提起过她很多次，我甚至怀疑阿杰这花丛浪子对小梁图谋不轨已经很久了。阿杰为了拖稿想了不知道多少邪门的理由，得胃穿孔这个馊主意还是我帮他提的，效果果然比家里有亲戚去世好上几百倍。
“小梁？”阿杰从鼻子里嗤了一声，我听出了毫不掩饰的轻蔑，“那个三流杂志社我早就不在那呆了。小梁催我的稿？哼哼，她可能这辈子都没机会了。”
阿杰郑重地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压低声音说：“不是我吹牛。开过脑洞之后，我写出来的东西简直不是以前写的那些垃圾能比拟的。我现在基本上随手写一篇故事，丢到哪里都炙手可热。原来那些牛气哄哄的杂志社，现在争着抢着要和我签约，还有不少人想出钱帮我出书。
“老白，我当你是兄弟，所以这个秘密我不会一个人独享。等你开完脑洞之后，也很快会像我一样跻身一流写手的圈子。凭咱俩的天赋和文笔，相信很快就会闯出一片天的。”
我忽然感觉面前的这人有点陌生。
“喏，咱们就快到了。”阿杰仰头示意前边的一条隐秘的小巷子，方向盘一打就拐了进去。
我看到一个牌子一闪即逝，但是定睛再看，却什么也捕捉不到了。
4.
这里是城南郊的工业区。我从来不知道这里除了多如牛毛的工厂之外，竟然还有这么一片高档住宅区。
“环境还不错吧。”车在别墅区内慢悠悠地行驶着，阿杰趁机得意地对着我挤眉弄眼。
我不置可否。除了对工业区的空气质量存疑之外，这放眼望去的一排别墅的确是我心目中的理想居所。几乎每一栋都是独立的，还带有前后两个花园，装修风格各异：有的是极简北欧风，有的是复古的四合院——我甚至看到了一幢金碧辉煌的宫殿。
然而令我感觉怪异的是，每栋房子门前都竖着一个小小的金属牌，上面刻的并不是门牌，而是一排不明所以的编号——有点像网站注册账号时需要填写的验证码。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阿杰把车停在一幢极为现代化的别墅前，一脸的志得意满。
“嗯？”我似乎已经猜到了他的下文。
“这幢别墅是我买的。上个月刚交的全款。”阿杰微笑，“先别急着不信，等你知道他们给我开的稿费后你就不会惊讶了。”
说不惊讶是不可能的，然而此刻我心中更多的是质疑。开脑洞本身就是存疑的技术，而阿杰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全凭稿费买下这么一幢别墅更是天方夜谭——上回他找我哭诉断粮也才是三个月前的事，怎么可能转眼间就达成了一般人努力一辈子也难以企及的目标呢？我严重怀疑阿杰是不是进了什么邪教，亦或是某种传销组织。
“进去坐坐吧。”阿杰邀请我道，“我今天专程请了程先生过来，让他和你聊聊关于开脑洞的事情。”
我自然不会拒绝。此刻好奇心已经完全按捺住了警惕，我迫切地想要知道阿杰所说的“开脑洞”的真相。
阿杰掏出钥匙开了门，我瞟见客厅里已经坐着一个人影，轮廓看起来很消瘦。
屋内奢华的摆设我就不再详细描写了，总之令我感觉阿杰身上的谜团越来越重。待到阿杰介绍我与那名“程先生”正式见面的时候，我才惊讶地叫出声来。
这个男人，我在哪里见过。
5.
“开脑洞作为一种能够迅速、有效提高人类思维活性的技术，早在数千年前就已经投入实践，并且已经进入非常成熟的应用阶段。”
程先生面带和曦笑容为我解释。我用复杂的目光望着这个男人，很难想象仅存于电视和杂志上的一张脸竟然会活灵活现地出现在我面前。
程X，A市X大著名学者，双硕士学位，常常出没于新闻头条以及各大网络平台首页。专业知识面广，常以科普的形式开展讲座，因毫无高级知识分子的架子而受到广大人民群众的追捧。
我保持着目瞪口呆的姿势，但又不想因此而出糗，所以迟迟没说出话来。
程先生似乎已经看穿我的内心，和蔼地笑笑：“你不用太惊讶，我没什么架子的。”
阿杰得意地对我说：“想不到吧。我一开始也有些吓到了，完全没想到程先生竟然也是脑洞技术的前沿应用者。不过和他相处久了，你就知道程先生是一位非常平易近人的人，很多不懂的你都可以问他。”
我张张嘴，呆了小半晌，才说道：“我确实没意料到……不过既然是程先生这样的公知出面，那脑洞什么的肯定是靠谱的。不过数千年前就已经……太夸张了吧？”
程先生点了点头：“是，大部分人都很难相信。不过话说回来，你见过那些得道高僧头上的戒疤么？”
“戒疤？”我继续目瞪口呆，“你的意思不会是……”
“对，你没猜错。”程先生道，“早在公元1288年，在佛教中就已经有燃香点戒疤的惯例了。只不过燃香只是个幌子，实际上这些僧人为了达到佛家宣扬的高深境界，都选择了开脑洞——只是根据修行深度的不同，开的脑洞数量也不同。多的甚至可以达到十二个……”
“我X……”我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这也太扯了吧，脑袋上钻十二个孔——那个年代这么弄，安全系数怎么保障？”
“要不然高僧怎么凤毛麟角的。”阿杰插嘴，他不知道从哪弄了个苹果，正在悠闲地啃着，“要是开脑洞有这么简单，那么别说十二个孔，就是一百二十个孔我都愿意钻。”
“其实开脑洞技术在现在这个年代，已经不再具有太大的危险性了，基本上和做个扁桃体手术差不了太多，”程先生适时安慰我道。他微微倾下头，示意让我看他的头顶。
在他撩开的发间，我看到了一个手指粗细的小孔，里面并非是血淋淋的伤口模样，而是一个非常现代并且机械化的、类似电脑USB插孔的小洞。
“开脑洞的主要目的，其实主要是为了开启一个直通大脑的数据通道。古法的开脑洞技术比较玄幻，据说还要吸天地之灵气取日月之精华，到了现代就简单很多——做一个数据接口，然后在需要的时候插上天线，就能极大地增强大脑的思维广度，甚至达到佛家所言的‘内触妙乐’境界。”程先生一边说着，脸上已经浮现出愉快的神情。
我打了个冷战，想象程先生或者阿杰脑袋上插着一根天线，坐在沙发上满脸愉悦的样子——他娘的跟天线宝宝一样，这画面太惊悚了。
“还有，你知道为什么自古以来位高权重者都戴着高耸的皇冠吗？像西方的教皇、国王，乃至于中国古代的皇帝——他们为了无时无刻享受开脑洞之后的思维模式，便用头戴的物体遮挡开脑洞使用的天线。”阿杰道。
我无言以对，虽然依旧有些不可思议，但还是表示服气。
“怎么样，下定决心了吗？”阿杰急切地问我，“我已经等不及让你和我一样开脑洞了。”
我咬咬牙，注视着阿杰诚恳的面容，又看了一眼面带微笑的程先生。
“呃，能不能再让我考虑一下。”我有些艰难地回复道，“毕竟这么大的信息量，我一时半会还不能完全消化。”
阿杰有些沮丧，正想抱怨我几句，却被程先生制止了。
“有这种想法也很正常，”程先生仍旧保持着亲切的笑容，这让我倍感愧疚，“没关系，我们随时欢迎你加入。”
“好。”我点了点头，“我会尽快答复您……三天之内。”
“但是你要记住……”程先生忽然皱起了眉，一脸严肃地对我说，“开脑洞的事情，切莫外传。这属于极高层次的机密，你要是说漏嘴了，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我心中一惊，明白这“不必要的麻烦”是什么意思。
6.
我坐在电脑桌前，盯着文稿里的两行字，然后按下退格键全删了。
这已经是我坐在电脑前两个半小时，绞尽脑汁才写出的开头。但还是不满我意。
我打开一个网址。这是阿杰分享给我的一个私人文学交流平台，他会把自己每天的作品都传上去。我看到他今天写了整整三万字，全是语言优美、剧情跌宕起伏的故事——反观我，已经快半个多月都没有新作品了。
回想起那天阿杰送我回家开的车，保时捷911。他告诉我那是他全款买的，用的是他最新出版的那部小说的稿费。我已经不知道怎样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嫉妒？羡慕？还是……
要不去开个脑洞吧？
我如是想。然后因为自己的想法打了个寒战。
其实我并不是那种敢于冒险的性格，更何况是面对“开脑洞”这种完全陌生的科技。虽然有程先生这样的公知担保，但我还是很怀疑这开脑洞背后是否有不可告人的阴谋——毕竟无缘无故这种好事怎么会落到我和阿杰的头上？
但我还是想不通，我身上有什么值得他们谋求的。金钱？我要是有钱的话也不必要为了几百块的稿费发愁；器官？像我和阿杰这种苦逼的写手，每天起早贪黑熬夜码字，身体可能还不如跳广场舞的老大爷老太太硬朗。
可除此以外也没有什么值得别人贪图的了啊。难不成他们觊觎我的才华？我自嘲地咧嘴，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可笑。
我也曾在各个渠道搜索过“开脑洞”这个关键词，但根本没找到任何相关的资料。不过程先生所说的戒疤以及阿杰提到的皇冠，我倒是找到不少相关资料——捕风捉影的那些讯息竟然确实能和开脑洞对的上。
我愈加焦躁了。
这已经是我所说的三天期限的最后一天，明天我就得给阿杰和程先生答复。我懊恼地瘫在椅子里，不知该如何是好。
迷蒙间，我忽然看到几个男人走过来，死死地按住我的双手，然后架到一张纯白的手术床上。
一名医生装束的男人靠近我，手中的电锯发出刺耳的噪音。
“开个脑洞吧。”他笑着说。
“不……不要过来，不要！”
我惊惶大喊，猛地从椅子上惊起，这才意识到自己只是做了个梦。
我嘲笑自己的过度敏感，伸手整理已经被冷汗浸湿的衣襟。然而就在这时，一双有力的胳膊按住了我的双肩，我还没来得及回头看是谁，脑袋就被一个沉重的物体罩住了。
紧接着便是一阵难以形容的感受——既像是疼痛，又像是愉快。伴随而来的是轻微的噪音，似乎是某种物体在正在被灼烧发出的异响——我甚至能闻到烧焦的气味。
我陷入了长久的昏迷。在那之前，我隐约听到熟悉的嗓音在我耳旁开口说话：
“抱歉……只是我们太需要你了。”
未完待续。
PS：这篇故事是去年留下的坑，结局还没完全构思好，先放放。大家如果喜欢请动动大拇指给我点个赞，我会更有动力写出更多精彩的作品 (๑°3°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