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手上有一把枪,我会吞下乌黑冰凉的枪管,扣动板机,不知道这颗子弹百公里能跑多快?真糟糕,我不是光速,没有时间闪避,子弹完成使命,洞穿腔喉,热血四溅;假如手脚并用地爬上楼顶,我不会迟疑留恋,纵身一跃,不知空气的浮力能承载多大的重量?还是糟糕,我不是纸鸷,会像一袋沉土重重拍在路上,脑浆迸裂。那时,我再没有呻吟,再没有悲戚,再没有涕痕,再没有如蛆附骨的疼痛。我知道,赶来俯视我的人,挤不出太多的同情,只是交头接耳地打探我舍生轻命的理由,像品评着一个物件,赏鉴着一幕大街上的行为艺术。这不怨你们,人的命本来比尘埃还轻,这才是真实的人性。
噢!你来了,你这位不速之客,无论是露水洇润的清晨,还是清风徐来的秋夜,你会来敲我的家门。那“咚咚”、“咚咚”的叩击声,让我的心如怀寒冰。我知道,没有理由把你拒之门外。盛情地把你让进寒舍,翻出了一双漂亮舒适的拖鞋。此刻,那盆绿萝丰盈的翠色可人,茉莉又孕出了一朵白色的娇花,清水缸里的六条小红鱼摇头摆尾地追逐耍闹。请你入座,那是把松软的椅子上,已擦拭的一尘不染。我沏了一杯上好的龙井轻轻地放在几上,放在你右手不远不近的位置。茶水沏的浓淡相宜,我嗅到氤氲的水气里有清新的草豆味道。在你面前,我放下矜持,甚至骨头缝里那微如细末的尊严。我卑屈地只想讨你的欢心,那怕只是一丝和善的笑容。可你的脸写着冰霜一样的凌寒,你的心刻削着顽石一样的坚硬。我询你,小别几日的衣食住行是否安好?你的眼神还是如老僧入定,口舌一如既往的吝墨如金,你韬光养晦的深度一直成迷。我知道,那份古井无波的平静只是假象。你是风,让我摇晃;你是雨,让我瑟缩;你是雷,让我震颤;你是电,让我痉挛。我是一根弱草,你可以随意践踏;我是一只甲虫,你可以随意凌虐;我是一碟残羹,你可以随意抛弃;我是一个囚俘,你可以随意宰割。
是的,你来了,来敲我的家门。从不捎个口信,来个电话,甚至用微信呼我一下。这个时间来,你是饿了,我听到了你肌肠辘辘的声音。你不会有少女脸蛋上的羞红,不会有谦谦君子的容仪。你的嘴角含着轻蔑,你的眼梢堆着不屑。你是帝王,我只是那块王土;你是可汗,我只是那群牛羊;你是沙皇,我只是那批流民;你是魔鬼,我只是那道祭品。
也许,你来的时候,我正静静地写字读书,正细细地莳花浇水,正美美地大块朵颐,正勃勃地恩爱缠绵。那么多美好的东西,我还不曾领略、品味与拥有。可你来了,闯进我的生活。就这样扼住我的咽喉,攥死我的灵魂。
我清晰地记得,我们相识在一座北方城市。那里有一条大街叫果戈里,有一座岛叫太阳岛,有一条江叫松花江,还有一个美丽的称呼叫“冰雪之城”。那时,呼啸的北风还在路上,天上的树木还没结出婀娜的雪花,凛冽的寒冬正为争得出场权在吵吵闹闹。那时,我还年轻,我还健康,我还不惧怕未来。我后悔来到这座城市,后悔遇到这个季节,后悔在这里与你相识。可有什么办法?谁让人走的每一步都算数。这难道是一场蓄谋,难道是命中注定。那并不浪漫,反正我是没看到挂着甘露的玖瑰,听到小提琴唱的温柔曲,因为那是人生当中一段失意惆怅的日子。流落预示着有如丧家的哀犬,那从车站走出来的场景于我历历如目。陌生的面孔,陌生的楼宇,陌生的街道,陌生的空气,一切都是前生未见,这一切如泻地银河触目惊心。步履犹豫徘徊,心灵在这运命的路口撕扯挣扎。扑面而来陌生气流像翻着白沫的海浪,漆黑如墨的深渊将失魂落魄的人吞食。路,无论好坏,黑暗还是光明,只能硬着头皮去行走,是不容驻足找回来路的,那条路已永远失落在流逝的时间里。落脚在那家处于老街的旅店,距那条江不远。这样的建筑应该有资格去追溯曾经的岁月风华。踩在陈年古旧地板上发出的“滋滋嘎嘎”声,让我的心一阵阵收缩崩紧,我惧怕我的一只脚会把腐朽的木板踩烂,被潜伏暗处的千年老鼠精一吻定了终身。楼道的昏暗超乎我的想象,我不敢轻易触碰那斑驳干裂的墙壁,那砖缝里一定有某个人曾驻过的眼神,发过的叹息,那墙里藏着的是怎样的悲喜生活。就如真实从来不裸呈在化日下,而是涂脂抹粉把素颜厚厚遮住。逆旅的住客,大多是与我同病相怜的沦落人。就寄生在这座城市里,像无人认领的邮包被随意丢弃在这个城市里。开始,像小蚂蚁畏缩地走街串巷,也像无头的苍蝇东冲西撞。那次从物流取货骑行不远,一场骤雨兜头盖脸地拍下来;为了卖一个几块钱的铜件,那地方就要往返十几里的路程。可我不会皱眉头,我有力气,我想我还有未来。可我还蒙在鼓里,不知那次冥冥之中的相遇将至。我不是教徒,虽然我喜欢读《圣经》。上帝的安排,谁有法力推开呢?就这样,你来到我身边,没有丝毫征兆。
那天没什么特别,行人匆匆而来,匆匆而去;过路口时,那些车像是有莫大的仇恨,油门轰轰直响地冲过来;没下雨,也没有阳光;不是佳节,也不是某个人物的生辰殁日。我走进了那家小饭店,它离路边只有二三十米,一点都不起眼。我现在还想不明白,怎么会走进去,只是为了吃顿午饭而已。
于是,就这样不期而遇了,你给我带来的不是云端里的那首诗,而是给我的身体放进了一个恶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