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篮,不是一个陌生的词汇,于我,却已是陌生的事物了。
想到竹篮,总会觉得带有历史的色彩。透过斑驳的竹影,我看到一个老先生,他穿过山涧,穿过竹林,踏着秦汉的石头,在第一缕阳光出现的时候,敲响山寺的古钟。
他吃树上的果子,他饮山间的泉。
他特别喜欢一条小路,那通往镜子般的一面湖。天高云远的下午,他带着一个空竹篮,坐在湖边。他将竹篮放到湖边的水中。
然后,他就那样静静地坐着,耳畔是鸟儿清脆的鸣叫。有时他凝视着湖面,凝视着其中叠翠的山林,凝视着其中湛蓝的天空,凝视着游弋在白云间和青山里的小鱼,凝视一片粼粼的波光。有时他闭上眼睛,任周身时光流逝,自岿然不动,静静的体味一份宁静与洒脱,默默地思考些事情。
夕阳西斜的时候,他起身,拎起竹篮。多数的情况,那里面什么都没有。也有那么几次,会有顽皮的鱼在其中挣扎——他笑笑,将鱼放回湖中。
其实,老先生哪里会不懂得“竹篮打水一场空”的道理。姜太公用直钩钓愿上钩的鱼,总还有份怀才不遇的心境。老先生竹篮打水,可即使水愿入篮,篮也留它不住。
老先生年轻的时候,用他的竹篮去打过尘世的浊水——打不上来,纵他有一腔热血,八斗才学,那如竹般清高的心性与浑浊的水不合。浊水污不了他的竹篮,他却也无法使那水变清。
后来,很多年以后了。这其间,他愤慨过,他失望过,他抱怨过,他不解过,他得志过,他失意过,他惶惑过,可最终他释然了。他带着两袖的清风和头顶的日月游历四方。他遇见了那面湖,那是多么清澈的一片湖水啊。美景醉了他的心,漂泊了良久的人终于顿足在这片山林。老先生每天面对湖水,回忆他这一生,思索这个社会和世界,后来啊,他就干脆什么都不想,就那样,静静的。
他用竹篮打不上水,就去打那水中的宁静,去打那一份“空”。年轻时,他打到过一种空——那是徒然的、苍白无力的“空”。而现今,他的竹篮打上的是一份空明,是一种超然。
夕阳西斜后,就该西下了。在最后一缕阳光消失前,老先生拾阶而上回到那间古寺,敲响厚重的晚钟。
我忍不住要以庄子式的笃定,推测老人家或许一定是快乐的。那快乐我还得不到。它在平静的湖面下,在自在的飞鸟间,在密实的树林中,在悠远的钟声内。
当然,也在他那空空的竹篮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