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很长一段时期后,当我提起笔试图记录曾经流光溢彩的岁月时,才发现岁月遗忘了我。我在我的梦境中茫然寻找,从流转的街巷,到泡沫般炸开的门窗;从最无趣的起点,到时针直立时的顶点,却还像原来一样,无所谓什么是忘记。
直到一个平淡无奇的星期一早晨的升旗仪式上,在学生们近乎呆滞的目光中,国旗以一种不情愿的姿态被拉起。我第一次仰望这座陌生城市的天空,一片清澈的蓝,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在我的脸上,温暖而舒服。
那一刻,思念忽然前所未有地膨胀,在压抑的痛楚中,我想到了遥远的它,黄石,一座我张扬了四年青春的城市。
2.
还清楚地记得,我离开黄石的那个烈日炎炎的上午。
印象中那是黄石温度很高的一个夏季,蔡野和大腕帮我扛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在牛尾巴那里等车。燥热的天气严重冲淡了离别的氛围,大家淌着汗,都没怎么说话。
我呆呆的望着不远处的磁湖,她静静地卧在那里,泛着粼粼的光。
3.
其实,我们早就吃过散伙饭了,包括合影留念,集体K歌,然后眼看着大家陆续离去,寝室也渐渐空荡起来。我不知道我还在等待什么,我不知道我还在留恋什么,就是不愿过早离去。就像蔡野说的,我要笑着把你们都送走然后自已一个人哭着离开。就在昨天晚上,仅剩的几个人又凑在一起喝酒,喝完后我一个人躲到公话超市里试图拨通手机通讯录上的每一个号码,不管是在什么场合留下的号码,不管他们是否还记得我,我只想告诉四年来我身边匆匆过往的人:我要离开这座城市了。
遗憾的是,很多号码都拨不通了,很多人就这样不动声色的消失了。想到工作,想到以后,会不会在某一刹那,躲在某个陌生的城市的某个角落,被人遗忘……
想了很久,很久,最后,还是拨通了她的号码,坦然地说,我明天就要走了,咱们见个面吧。
我们默默地走了很远,桂花广场的音乐依稀还在响着。一排排路灯倒映在微微荡漾的湖水里,灿烂的灯光与亲和的夜色交相呼应,晕开了一个个梦幻迷离的光环。仿佛置身于喧嚣和车水马龙的另一端,远处绽放的霓虹灯,编织了夜的美,却抹不去心中黯淡的色彩。
“也没什么好说的,就是和你告个别。”
“那就祝你一帆风顺吧。”
她那么矜持的微笑着,像一个最终的胜利者,让我没有办法从她的身上看出哪怕一点点的曾经伤痛过的痕迹。
4.
于是,我很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很久以前大腕曾经说过的:其实男人只要失去了初恋,以后的所有的恋情不过就是寂寞和生理的解药。
那时候的我们刚刚大一,还呆在团城山校区那个沉寂得似乎看不到出路的地方。那个冬天异常的冷,有天晚上,在蔡野的号召下,我们一伙人居然在宿舍熄灯后来到操场的院墙边围着火堆坐着聊了一个通宵。夜,静得沉沉。时间从没有像那时那样走得缓慢。在火光的映照下,每个人都显得意气风发却又心事重重。大家聊起对现在的困惑、对未来的设想。说到对爱情的憧憬时,大腕不动声色的说出了那句至理名言,让大家肃然起敬。当时,他的样子看起来就像是一只神圣不可侵犯的非洲雄性河马。
院墙外的黄石还是寒冷的冬天,我们就在这个季节里怅然若失的说着不着边际的话。在不很远的地方,黄石广电大楼还是那么沉稳的矗立着,它静默地看着我们的热情和青春在我们走后化成一堆灰烬。
在那之后,大家都为自己的事情忙碌起来。
感情上暂时的空白使让我得以有精力混上了文学社的主编,并着手创立了晨光剧社。在我风光无限的背后,蕴藏着深深的落寞。
大腕和一个女孩子来往密切,女孩在黄石二中对面有一份兼职,大腕坚持每晚送她去接她回。很多次我们都看到他在那个昏黄的路灯下徘徊等待。
蔡野一度使自己陷入思考,并鼓弄出一首让我大加赞赏并鼓励他投稿到《诗刊》的作品。
告别2004
2004渐渐远离球场
2004生活就像是赶羊
2004做家教赚了几百两
2004坐在阳台晒着太阳
2004开始打电话问候家里的爹娘,问他们过得怎样
2004静下来会倾听许巍真诚而低调的歌唱
2004二十岁了,还有着天真的梦想
2004我去人民广场晒太阳,看着拍照的新娘新郎
2004命犯桃花,有一个让我心动的姑娘
2004有许多故事要讲
2004许下了下一年的愿望
5.
后来,我才意识到,原来那时的忧伤单薄如蝉翼,不经意间就被明亮的快乐刺穿;而现在的忧伤虽然不着痕迹却如影相随浓重如墨。
几年后,在我即将离开黄石的前一夜重温了这段回忆。大腕的话让我对现实更加绝望,我开始怀疑这个告别的意义。终于,我决定彻底离去。
送她回到宿舍楼下时,我伸出手要握别,她拒绝了。长时间的静默伫立,让我有点不知所措,强颜欢笑地说:“那就拥抱一下吧?”出乎我意料的是,她居然点头了。于是,我们相拥在凤凰山的女生宿舍门口,昏黄的灯光下。然而,很快我就放开了,我怕我的疼痛会在一种熟悉的气息里死灰复燃。
在转身离去的一刹那,几滴晶莹的泪水顺着我的脸颊慢慢的滑落下来,朦胧中,我仰头望见了满天星斗。那是一片多么璀璨的星河啊!
6.
在回忆的路上,时间变得好慢,有些记忆渐渐丢失在这个闷热的夏季,心中蓦地一片荒芜,寂寞得难以愈合的伤口。岁月在墙上悄悄剥落,于是,我看清了往事的面庞。
还记得我们坐在葡萄架下面吹着夏日的风,喝着面包房买来的冰爽的绿豆汤,看着小卖部的叔叔牵着他那条白毛狗从眼前走过。
还记得我们走过情人山蜿蜒的小路,在三月的和风中看人民广场上空那异彩纷呈的风筝,那些风筝飞得很高,很高......
还记得我们躺在图书馆前那块草坪上,听着轻柔的曲子,透过温和的阳光,遥望着悠远澄澈的天空。
颓废的语言难以尽诉失忆的记忆,想起那些轻柔得如云雾又沉重得如铁链般的过往,零零落落的散落在不知名的远方,带来一种生如死水般的静寂。
7.
尽管昨夜的风吹过这个匆乱的城市,但黄石的夏天还是不能够让人接受,它就像一个已经20岁的血气方刚的青年,在不由自主的疯狂的暴虐中告诉你他的所有躁动。
那一天,当我们站在牛尾巴那个路口的时候,拥挤着的是仿佛永远都来来往往、川流不息的人群,而他们那些无数苍白的陌生面孔就是这么一遍遍漂浮在这个城市的污浊的空气里。我感到那些围绕在我周围的所有的空间甚至时间里,到处都充满了一团团燃烧的火焰。
大腕坐在我的行李箱上,说:“狗日的,有良心就抽空回来找兄弟我喝酒去。”
我看见自己穿过熙攘的人群,清晰的脚步由远而近,跌进了记忆的迷宫。我看见在路灯下徘徊的大腕傻傻地冲我笑,然后走掉,他的身影却还在原地。后来他没有在那里出现过,而是和我一起搞起了话剧、小品,成为晨光剧社的骨干;后来,随着我们的淡出,他沉迷于躺在床头研究大部头著作;再后来,随着现实的无聊,我们一起出生入死在“完美世界”里;再后来,随着账号的被盗,我们又趴在床头探讨起吴宇森的暴力美学。甚至于,在我们都忽略了过去的存在时,却意外地提起了当时那个女孩。他长叹一声,只说:“你们无法理解我的无奈。”这使得我无法和之前他说过的那句名言联系起来,或许,在我看来那似乎是一段被修改的记忆,因此,总显得那么不切实际,就像是被剪接过的画面,或是听得过于真切而一无所闻的音乐。
车来了,大家七手八脚地把行李搬上了车。蔡野招着手,说:“别忘了想哥啊。”
我回头望去,窗外有透明的天空和天空里倒映出来的远山的影子,清澈得如同我们曾经的眼神。那时的我们有好多的梦想啊,关于爱情,关于生活,关于一切美丽的和值得留恋的。可是,我慢慢的发现现实就像蔡野曾写的那首后现代主义的诗歌:
无题
青春正年少,
风华又正茂。
就是没得钱,
啥也干不了——
人生如此荒谬,
叫我如何是好?
一个星期前,那个阳光温热的午后,我和蔡野两人骑上单车环绕着磁湖行进。我们如同四年前见到磁湖那般尖叫,撒开车把手,一路狂奔。阳光透过湖边的绿叶枝头,幻化出一个个小小的光斑落在我们身上,一晃而过,又落在我们身上,又一晃而过。宛如匆匆过往的人和事,以及我们单薄的年华。
后来,我们将车停在一旁,坐在草坪上。悠闲的看着远处的太阳慢慢的变得暗红,然后,又悄悄的变化成银灰色的羞涩的月亮。暮色苍茫,我们跨上车慢悠悠地向着学校的方向驶去。我说:“过几天,咱们骑到更远一些的地方去看看。”“好啊,但是你要负责打气喔。”蔡野说。
这时,我才猛然意识到没能给蔡野的车打气成为我离开黄石时最后的遗憾。
8.
入秋了。异乡的街道,风景依然。只是心里,曾有的思念中的忧伤以及后来的怨,都随着时光渐渐剥离自己。
面对我们共同生活过的城市,有的人离开了,他们说厌恶那里——我不知道他们是在逃避过去,还是向往外面的世界;有的人留守了,他们说喜欢那里——我不知道他们是在苦苦执著;还是已经忘记了梦想。前方的路还很长,大家都必须一直朝前走。偶尔回望,只是想再一次提醒自己。风样的岁月,不再重复的,不仅仅只是青春。
从回忆回来,我思念的还是那座城市,和曾在那里的人。我思念的城市已是黄昏,我思念的城市仍在远方。一座城市,如果没有什么值得留恋,就只是一座空城。那座城市,于我,真的成了空城。但我依然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