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哭,不是因为看书。这一整本书看完,我从到尾没落下过一滴泪。我哭,是读完书后,去搜林奕含的采访视频看,才哭的。
我的脑里架构着既定的信息背景,于是从一开始接触故事,就以为致使房思琪的人生最后走向堕落的原因,就是她被诱奸了。但是看到最后,才猛然醒悟过来——那完完全全毁灭掉她一生的,是爱。
诱奸,性侵,不是这本书最想表达的内容。
是爱。是满满的柔情。是极致的美。是对世界期许的样子。是知书达理和家教涵养。是艺术的巧言令色。是对文学的迷恋和拷问。
最终的最终,毁了她房思琪的,是爱。
所有的自尊,所有的麻痹,都不过是她对爱所期待的样子。直到有天她的的躯干和灵魂都被捅破,心里的柔情流光、榨干,即便是最后剩的那一张死掉很久的干瘪胎囊,也摊开一副柔软的等你躺上去的样子。
我就从来没有这么仔细地读过一本书,在每一句话、每一个字眼间,来来回回做折返跑,反反复复地斟酌。我尝试将那种感受复刻在自己身上,去还原她的感受。去呼吸她的呼吸,去痛苦她的痛苦。我真的太难过了。最难过的,不是那些痛苦和丑陋,尽管令人憎恨无奈,而是那些美。我难过的是美啊,是美到极致的美。我在斟酌字眼的时候就在想——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儿啊,透过的眼睛,看到的世界,呈现这样?
那些让我难以理解的话语,她瞎编的措辞,生涩卡壳的表达,鞭辟入里的譬喻,鬼迷心窍的意境,靡丽粲焕的诡辩……我一阵发麻的头皮,仿佛能体会到那些痛苦的字眼在她脑海里错乱聚合的样子,宛若揉成一团的报纸中爬满了窸窸窣窣的蚂蚁。
后来我逐渐懂了。那些华丽的文字,细如钻头的笔,不过是在记录。她所经历的经历,注定了她的眼膜隔着千疮的蒙帘,透进斑驳的光,本是她之所见,之所闻。同时,她或许又在花尽最后一口力气去完成一个冥冥中的使命。她手中握着的是一支雕刻笔,眼前细细雕琢的是一件畸形扭曲的艺术品,剧烈的电钻声里充斥着讽刺和叩问的回声。
她知书达理。她生于文学,又毁于文学。她用尽了活得还不算长的一生之中的所有力气,将她最绵长的情愫寄托在了对文学的信仰里,用羊水温柔地含着,却被文学反身直插入,一捅而破。
媒体对她有一句夸奖,说她是“老天爷赏饭型”的作家。我实在不喜这个说法。老天爷给她赏的饭,她从来没有选择过。就好像她在采访中说的那句话,“好像我前面活过的人生,就是为了写这本书准备的”。这样的命中既定,那些最极端的美好必定伴着随之而来最极端的苦痛,那些令人羡嫉的特质,都是多么天大的讽刺。就连她浅笑酒窝里藏着的迷醉温情,也终究是逃不出去的颓丧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