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困境
——从陀思妥耶夫斯基解读人的困境
张 琪
内容提要:从文艺复兴开始,具有基督教文化色彩的作品不断出现,但是作为一个中国本土读者,似乎很难进入到一个神教文化中去解读、理解这些作品。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陀思妥耶夫斯基,为我们提供了一个解读基督教以及西方文学的新视角,帮助我们减少了这种与生俱来的异文化视角所带来的隔阂。人的困境既是全人类都在面临的问题,也可以作为一个突破口,去解读西方具有基督教色彩的文学作品。人的困境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①科学世界里“人神”现象频繁地出现;②人的存在问题,究竟何为人?陀思妥耶夫斯基不仅明确地提出并探讨了“人神”的问题,也解决了人类存在的另一问题——自由。在此,陀思妥耶夫斯基在人类存在的问题上提出了自己的主张:我自由,我选择,我存在。
关键字:人神 自由 基督
作者简介:张琪,上海大学中文系,研究方向为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
Title: Human Dilemma—Human Dilemma from Dostoevsky's Interpretation
Abstract: Works with Christian color appear constantly since the Renaissance, but as Chinese readers, it seems hard to enter a monotheism culture to interpret and understand these works. Dostoyevsky, provides us a new perspective of interpretation of Christianity and western literature, help us to reduce the inherent barriers from the different cultural perspectives. The plight of people is an over world's problem, which also can be a breakthrough to interpret literary works with Christian color in the west. The plight of people mainly embodied in two aspects: one is"god" in the scientific world frequently appear; the problem about to be or not to be. Dostoevsky is not only clearly put forward and discussed the problem of "god", also solved the problem of human existence. Here, Dostoevsky have provided his own opinion: I am free, I choose, I am.
Key words: God freedom Christian
Author: Zhang Qi, is from Chinese literature college, Shanghai University. Research direction:comparative literature and world literature.
一、人之困境
从人文主义萌芽的文艺复兴开始,一系列具有基督教文化色彩的作品不断在西方涌现,乐此不疲地讨论着人的问题。作家敏锐地察觉到,在宗教被人文主义推翻后的西方,现代人出现了精神危机:精神的荒原——艾略特《荒原》;精神的空虚——《等待戈多》。在信仰解体,人类欲望扩大,科技无限发展的今天,人究竟何去何从?时钟出现,时间、分针、秒针这些精确的概念产生之后,人类就开始了在有限的时间里和无限的欲望赛跑的闹剧。
面对这一部分文学作品,作为具有多神教传统的中国本土读者,很难进入到基督教文化中去解读一些现象,也很难理解具有基督教宗教色彩的作品。而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陀思妥耶夫斯基,正为我们提供了一个解读基督教及西方文学的新视角,帮助我们减小这种与生俱来的异文化视角下的隔阂。
陀思妥耶夫斯基同样对现代人的精神危机进行了思考,而这种人性的困境,跟他的基督教信仰有密切的关系,在他那里基督教不只是教徒意义上的苦修,与生俱来的相信,而是在经过了怀疑之后对于信仰、本真的皈依。而关于人出路的困境、内心的归属等问题正是我们全人类的问题。
解答人的困境,有两个问题是避不开的,一个是在理性的产物——科学充斥的世界里愈发严重的“人神”现象;另一个是人存在的问题,我们为什么而作为一个人而存在呢?陀氏对于这两个问题,都提出了自己独到的处理。
二、避不开的“人神”
美国科幻电影Robocop,讲述科学家将一个残疾的警察与机器装置相结合的故事。Robocop是类似陀思妥耶夫斯基作品中“人神”的一个存在,这种机器人最初摒除了人类的恐惧、贪婪、愤怒、犹豫等一切我们世俗社会所能意识到的人的缺陷,但是却失败了。而在有了人的所谓“弱点”时,才有一个happy ending.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品亦然,拉斯柯尔尼科夫最后也不是在超人哲学的思想下痛苦难熬,最终放弃这种超人的坚持,走向信仰的救赎。拉斯柯尔尼科夫是“人神”最好的代表,他觉得自己能超越凡人,有超越世俗世界的能力,尊重世俗的道德的同时,自己的行为又超出世俗范畴的界限,他想要做世俗社会的判官。
阿廖娜·伊凡诺夫娜,是一个缺德、狠心、变化无常的放高利贷的老太婆,她的恶性违背了世俗的道德伦理,因此她显得是这样的愚蠢、不中用、卑鄙、凶恶。她的存在也为拉斯柯尔尼科夫的超人试验,提供了一个对象。
小酒馆里大学生和年轻军官的对话,正中拉斯柯尔尼科夫的想法——杀了老太婆来为人类与大众谋福利。这个想法让拉斯柯尔尼科夫“心里异常激动”。“从大众利益的观点看来,这个害肺病的、愚蠢而凶恶的老太婆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义呢?” (陀思妥耶夫斯基,《罪与罚》55)但是是谁给了他们权利来杀死另外一个人呢?大家都是上帝的子民,在人格上都是平等的。而在《罪与罚》中,拉斯柯尔尼科夫僭越人与神的分界线,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笔下,此时的拉斯柯尔尼科夫,俨然已经是一个完全的“人神”。
而拉斯柯尔尼科夫的超人行为,陀思妥耶夫斯基也处理得非常好,在下定决心要杀老太婆之后,拉斯柯尔尼科夫睡得比平时久,而且一夜无梦,而且对于杀死老太婆这件事,考虑得非常周全“第一,得做个环圈,缝在外套里面……这是他的一个很巧妙的发明:这个环圈是挂斧头用的” (陀思妥耶夫斯基,《罪与罚》57)而作为诱饵的押品,也是早已准备并精心包装,以保证“这件事”的成功。“他把木片和铁片迭起来,铁片比木片小些,用线把它们牢固地扎成一个十字,然后用一张白纸把它们齐整而美观地包起来,扎得这么好,必须动些脑筋才能解得开。这是要让老婆子接结子的时候分散一下注意力,一边利用这片刻时间来动手。”(陀思妥耶夫斯基,《罪与罚》58)
而拉斯柯尔尼科夫的超人行为,陀氏也处理得非常好,在下定决心要杀老太婆之后,拉斯柯尔尼科夫睡得比平时久,而且一夜无梦,而且对于杀死老太婆这件事,考虑得非常周全“第一,得做个环圈,缝在外套里面……这是他的一个很巧妙的发明:这个环圈是挂斧头用的” 陀思妥耶夫斯基,《罪与罚》57)而作为诱饵的押品,也是早已准备并精心包装,以保证“这件事”的成功。“他把木片和铁片迭起来,铁片比木片小些,用线把它们牢固地扎成一个十字,然后用一张白纸把它们齐整而美观地包起来,扎得这么好,必须动些脑筋才能解得开。这是要让老婆子接结子的时候分散一下注意力,一边利用这片刻时间来动手。” (陀思妥耶夫斯基,《罪与罚》58)
在杀人前还能冷静(虽然在杀老太婆之前有发抖,但在斧头砍向老太婆之后,就回归冷静)地分析自己与一般凡人的不同,他仅仅有条地分析着:“为什么几乎一切犯罪者都会留下显著的痕迹?……几乎是每个犯罪者,在犯罪的时候,都丧失了意志和理智。相反地,正当最需要理智和细心的时候,他的意志和理智却被幼稚而且罕见的粗心大意取而代之。” (陀思妥耶夫斯基,《罪与罚》59)而他觉得,他超人之处,就是他在行动的时候,不会发生类似的情况。
然后这个超人的试验,成功了。他非常聪明地没有留下任何的证据。但是他却没有在杀死老太婆之后得到解脱,得到的却是无尽的痛苦,在杀死老太婆的同时,他也杀死了他自己。
胆怯、愤恨、恼怒,这些人性中似乎不是这么光明的东西,是无法割舍,超越的。一旦人类的意识、情绪、思想能被完美的控制,个体就失去称为人的基础。像拉斯科尔尼科夫所认为,做一个超凡的人,可以超越世俗的界限,是可以超越内心的神性,代替神来行事判决的权利,这种状态的结果并不是幸福的。
人神的道德标准以及审判,这种道德标准是随着时代的变迁而改变,人间世俗社会的道德标准是不可靠的,拉斯柯尔尼科夫试验成功后的痛苦,说明了一点——人不能承受神的职权。“末日审判”的职责,是人无法承担的重。
现代科学的助长下,人的欲望被开发得愈发完满。现代社会,媒体、政府、科学家,都用着一种科学与理性的东西,为世人建立一个人间的天堂童话,似乎从此之后,人类要过上幸福的生活,要去极乐世界。看一看《浮士德》的悲剧以及拉斯柯尔尼科夫的痛苦,如果科学——人类理性所衍生的产物,真的如此万能,为什么现今还会有如此多的问题产生,为什么现世的人类还是没有到达人间的天堂?
人间天堂的神话,科学理性的无限扩展性,技术有合理性的局限,所谓科学就一定是进步,一定是有利于人类的客观事实么,这种因果的逻辑是谁定义的,这种逻辑构建的话语权又在谁的手上?
而这本来就是一个悖论,人类靠着科学,浮士德靠着魔鬼,不正是说明人类在宇宙中的渺小无知,但这种渺小的生物却狂妄得想要统治整个宇宙?人本主义与神性秩序(中国古代圣人的标准)的对抗,最终只是“走投无路”。
三、我自由,我选择,我存在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伟大在于,不仅明确地提出了“人神”的问题,还在于他的作品《罪与罚》中解决了人类另一人绕不过去的问题——自由。
陀思妥耶夫斯基作品里探讨着有神与无神的问题,这与其说是探索基督教的归属问题,不如说是探索人的意义的问题。人类终极的存在问题不外乎自由、命运。这里提及了存在主义的一个问题,人的存在,陀思妥耶夫斯基认为:我自由,我选择,我存在。
陀思妥耶夫斯基对于生命的看法是,生命的最高尊严,是自由。这个自由不仅是现代社会政治术语中的自由。他是一个仁慈的人,他的自由是人性意义上的,是人性中善与恶的自由,理性与非理性的自由,“即使我们的生命在这一表现中常常显得很糟糕,但这毕竟是生命,而非仅仅是开的平方根”(陀思妥耶夫斯基,《地下室手记》25)。而自由,则是对于人天性的尊重:“天性中所有的一切,有意识和无意识,哪怕它在胡作非为,但它毕竟活着。” (陀思妥耶夫斯基,《地下室手记》25)
《地下室手记》里,他首先提出了这个问题,人选择的问题,“一个人可能故意,会有意识地甚至希望对自己有害,希望自己干蠢事,甚至干最蠢的事,而不是只许做事来束缚自己的手脚” (陀思妥耶夫斯基,《地下室手记》26)。因为,这个有利,只是这个世俗世界的约定俗成,是人理性社会主导下的有利,而陀思妥耶夫斯基开始怀疑这种有利的合理性,这种有利并不是人天性最高的,而是世俗生活中,最低的,是靠近每个人生活的,包括社会最低层。而这种社会最低层又是谁定义的呢?依旧是理性社会下的约定俗成的阶级划分。而对于人的天性上的东西,自由,则是平等的,不管你处在社会上什么位置,每个人都应该有自由选择的权利,当然也有承担责任的义务。
陀思妥耶夫斯基为我们提供了定位人的另一个角度,而不是碎片化时代里的符号,人应该是活生生的生命,不管好与歹,都是活着的。评判一个人是否为人,应该是看其天性是否健全。《简·爱》中那句有名的话:“你以为,因为我穷、低微、不美、矮小,我就没有灵魂没有心么?你想错了!——我的灵魂跟你的一样,我的心也跟你的完全一样!我们的灵魂是平等的,就仿佛我们两人穿过坟墓,站在上帝脚下,彼此平等——本来就如此!”似乎也能从这个层面上理解。
“理性的确是个好东西,这是无可争议的,但是理性不过是理性罢了,它只能满足人的理性思维能力。” (陀思妥耶夫斯基,《地下室手记》25)理性也能给人带来利益,而这种利益又是对于谁而言呢?人们不应该作为理性的奴隶,因为生命并非“二二得四”的公式,公式化的生活才是谎言,生活没有这么简单,人的天性本就复杂矛盾。因此人也应该坦然地接受人性中的不完美,自由的去选择,而不是被理性压抑,那才是生命的真谛。因为“即使我们的生命在这一表现中常常显得很糟糕,但这毕竟是生命,而非仅仅是开的平方根”(陀思妥耶夫斯基,《地下室手记》25)。
因此《罪与罚》中,陀思妥耶夫斯基用一种基督的最高的爱的精神,让拉斯柯尔尼科夫去试验他的人生,让他去体验作恶和作善的自由,但是最终他却是被一种自己也无法驾驭的痛苦所包围,最终只能回归宗教,在上帝处去释放,得到安慰。
而陀思妥耶夫斯基笔下世俗眼中痴傻、奇怪、偏执的人,他们无疑不是坚持着自己心中对于人性的见解,他们选择坚持自己对于世界的认识。选择像《白痴》中的梅什金公爵,即使受尽各种不解与欺骗,还是保持着在世人眼中类似于痴傻的善良;或者是像《地下室手记》中的主人公一样,即使他在外人眼中是孤僻奇怪的,依旧选择坚持着自己的生活方式;或是和《罪与罚》里的拉斯柯尔尼科夫一样,即使在道德上是错的,也让他实践了这种错位的可能。
陀思妥耶夫斯基在自己的作品里给予每个主人公最大的自由去试验人生,不管是好是坏,都是人性中不可磨灭的一部分,这些人性的复杂、弱点,也正是对生命丰富多彩的写照。
陀思妥耶夫斯基笔下的每个主人公无一不实践着:我自由,我选择,我存在的信条。这也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对于自由主题的解答。通过陀思妥耶夫斯基笔下各主人公对于生命方式的选择,也给读者提供了生命的各种可能,展示了人性的各个层面。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品每部都能看出对于人性的探讨,《罪与罚》与《地下室手记》只是一个小的切入口,从中可以看出陀思妥耶夫斯基对于人性的困境的理解,而其基督教的宗教大背景也为世人解读人性困境,进一步地认识和了解人性提供了一个新的视角。
引用作品【Works Cited】
[俄]陀思妥耶夫斯基:《罪与罚》,岳麟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年版。
[俄]陀思妥耶夫斯基:《地下室手记》,臧仲伦译,漓江出版社2012年版。
齐宏伟编:《目击道存:欧美文学与基督教文化》,辽宁教育出版社2009年版。
[俄]尼·别尔嘉耶夫:《陀思妥耶夫基丝的世界观》,耿海英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