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秋日,是极其让人舒适的。这句话虽有偏袒之嫌,然大体上可以这么说,因为姑苏是我生长的地方,在彼处生活了十多年,早已与那秋日的阳光缠缠绵绵地分不开了。
早秋,暑气尚未退散,这么早就穿上外套尚嫌闷热,便着一件恤衫,似与夏日无异了。然秋日是要比三伏的季节舒适得多的,有属于秋日的风抚慰人们被太阳灼得发烫的脸庞,这来自北方的风,到了苏州城里,便被烟雨迷蒙的小桥流水迷住了,再狂野不起来。便入乡随俗地化作高爽的和风,细细地吹干人们额头和鼻尖沁出的汗珠。
但若是秋更深一些,到了十月底的深秋时节,那便颇有吴地冬日的气氛了。彼时,朔风终于想起南下的任务,前赴后继地涌进姑苏的巷子,吹散了渺渺的水汽,这是才感觉到秋日将要到来,却不曾想秋日已等候多时了。听闻北方一些地方有“贴秋膘”之俗,苏州大概是没有的,但长辈们总会买些梨,因秋日干燥,孩童易受风寒咳喘,甘凉的梨可以平息燥热,清热生津。但到了秋日,天气转凉,胃口总是恢复一些,况且夜晚也没有了夏日的暑气,此时正是夜宵的好时候,驱车前往郊区,寻一烧烤摊坐下,有好友七八,借秋风下酒,酒酣耳热便适时停杯,循着月光慢慢回家,此乐何极?
再说回深秋,彼时气温大概十三四度,我不爱寒冷的天气,故此时对我已是深秋了。这几天算不上快乐,因为彼时一般都在学校中早出晚归,要是早一些,可以跟着父亲一起出去露营,那是十分热闹的,若是晚些,便是冬日,唤起我对温暖房间的记忆和皑皑白雪的憧憬。可是现在,这深秋时分,却将我困在三丈见方的屋子里,诵那子曰诗云,学那数理生化,如芒刺在背般坐立难安,自由的心已蠢蠢欲动了。
于是便打球,这天气打球是十分合宜的,凉爽,无烈日,少雨。趁一微风天气,撒一把汗水于球场,便是对自由的心的最好慰藉了。记得彼时打球可称争分夺秒,下课的间隙,饭后的闲暇,都被少年的气息填得满满,秋日原是古人愁肠百结的时候,为何天真的少年却无忧无虑地肆意挥洒青春?
姑苏的秋日是可以一直看见绿叶的,香樟叛逆地要在春天换叶,留给秋日一树葱葱,还有树叶厚厚的广玉兰,褪去她白色的花朵,便只剩一树青丝,素素地亭亭立在街角,蜡质的树叶大得可以作扇子,青黑色的扇子让人想起古人说的玄色,虽与玄色相差甚远,但不知为何却有古香飘出。
当然也有黄叶,银杏是一大代表,此时已是黄叶飘飘了,树边的地面上全是脆脆的树叶,一步步踩过或一步步躲开都颇有意趣,或早已被人清扫成堆,一堆堆在路边放着,那便不忍踩了,就是在路肩上走平衡木,也要先下来躲开,再去摇摇晃晃。枫树还要稍微晚点,此时才刚刚泛些红色。菊花在早秋当是采买的好时节,彼时尚含苞待放,在家中插进瓶中养着,不时便开得亭亭,且菊花无浓烈的香气,混着水汽氤氲地沁出清香,也是另一番秋意。
回忆是讲不完的,差不多该回到我的书桌了,这是彭城的秋日,比起姑苏是要干燥一些了,毕竟这里沉淀的是两千年的战火。苏州被两千年的小桥流水蕴养着,养出一个模模糊糊,捉摸不定的秋,而彭城经受的是千年前楚汉的战火洗礼,捶打出一个干干脆脆,清清爽爽的秋。她是说来就来的,一夜之间,一件薄薄的外套已经经不住寒风,一夜之间,窗外已是黄叶纷飞。但人们似乎早有预料地,换上了早已准备好的毛衣,气定神闲,不急不忙。
徐州秋日的午后是适合读书的,阳光安安静静地待在天上,风也稍静,留给人一个安静的下午。在这样的天气,或读书,或休息,都是十分合宜的。有时会到玉泉河畔,大多是早晨,太阳初升,里面有这么一棵树是让我印象深刻的:高高一棵杉树,绿叶满枝,其下有藤蔓沿树干而上,通体朱红,有几支从顶上垂落下来,阳光从树后洒落,映着金红色的藤蔓,在碧色的河水边熠熠生辉,着实让人眼前一亮。
也许是气候较冷的缘故,此处的落叶较于姑苏城也多得多了,一个个踩过去,当是清脆悦耳,是属于秋日的交响曲。记得儿时常踩着落叶走路,当然现在也是如此,还专拣鼓起的,干枯的树叶,其声至悦耳,其乐亦无穷也。若是人能一直保持这种时而天真,不管不顾的心态,则“青春”与“青秋”,未必不可相较了。
春秋之争,无论是争其风景,或是争其意趣,都已老生常谈,再说便难免说些空泛的老话,“我言秋日胜春朝”之说,也不想再提了。但青春之所以叫青春,则恐怕是人们的一个刻板印象罢了,要叫成青秋,其实也无不可,因为春日未必朝气蓬勃,而秋日也未必暮气沉沉,否则,何来暮春的凄凉诗话和“胜春朝”之说呢?如此,这里便小小地叛逆一下,将标题改成青秋,敬我不变的童心吧。
回顾那些姑苏的美好,再看看彭城的现在,恍如隔世了,其实,美好与现实何尝不是相对,今天乐在其中的当下,他日又是一页美丽的记忆罢了,既然如此,那便借一斛浅斟低唱,敬一页秋日烂漫吧。
2022-10-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