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出生我便陷入一个无解的局，走不出，参不透，无休无止，没有尽头 。 一个平凡双性人的自诉
【起】
我叫王诗雅，一个普通但不平凡的90后女孩，这种不平凡是与生俱来，如影随形的。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与众不同，是在我七岁的时候。
那天妈妈给我和表妹小萌一起洗澡，她突然惊奇地问道：“舅妈，舅妈，这个豆豆我怎么没有啊？”
妈妈原本还舒展的笑容突然凝滞住了，脸色苍白，眼中一种化不开的忧愁，她赶紧拿起旁边的毯子把我裹起来抱回了房间。
“妈，我刚看了，妹妹这好像没有小豆豆，我怎么有呀？”我指着下面，一脸天真地看着妈妈。
“因为呀，你是最可爱的小天使，上帝怕妈妈找不到你，帮你做了标记，好让我找到你。”妈妈一边给我擦头发，一边温柔的抚摸着我，可她眼中分明有一种说不出的悲伤。
虽然妈妈说我是独一无二的小天使，可那天之后我就再也没去过澡堂洗澡了，在家里也不会和妹妹一起洗了。小小的我虽然不明白具体是为什么，可隐约觉得和那慢慢长大的豆豆有关。
我真的是被上帝宠爱的小天使吗？我那时就问自己，当然了没过多久这件事差不多就忘记了。可那之后莫名的习惯，不和别人一起去厕所，妈妈没特意交代，但就是本能地开始抗拒。
初二下半年的时候，班上男生开始疯狂地长个，好多原来的小矮胖子都神奇地蜕变成玉树临风的标志少年了。
我同桌大伟就是个典型的例子，绝对屌丝逆袭的现实版本，原来才1米5多点，这半年不到已经1米75了。
“大伟兄，你没见刚才篮球场上，初一小学妹那花痴样，哈哈，妥妥地把你当偶像了。”面对同桌加死党，我毫不顾忌地开玩笑道。
“那必须的，不过如果你要是男生估计比我还招风，现在估计早就把你当男神崇拜了呢。”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看看自己一身校服，利落的短发，还有仅比大伟矮上几公分的个子。
再联想到自己和别人不一样的豆豆，根本不发育的胸，还有迟迟不来的月信，那种强烈的不安又一次涌上心头。那晚本来住宿的我，撒谎说家里有事，一放学就疯了似地往家赶。
【惊】
到家后，妈妈正在用棉签给弟弟擦头上的伤口，“不是说了不准打架吗？你这是要干啥？怎么那么不让人省心呢？”
“妈，他们骂姐姐，说她是怪物，是二胰子。他们凭什么那么说我姐，我姐才不是怪物，不是……哇……”平时乖巧懂事的弟弟，气得满脸通红，眼泪像下雨似的止不住。
这时妈妈突然看到堂屋门口，木雕一样站立的我。她惊慌失措的替弟弟擦擦脸，声音颤抖地说道：“先去奶奶院儿玩会儿，我和姐姐有事说。”
弟弟好像意识到什么似的，过来轻轻拉了拉我的手：“姐，我先去奶奶那，等会儿你来接我，我好想你。”
“小雅，刚周三，你怎么回来了？”妈妈勉强挤出来的那个笑容比哭还难看。
“小弟的话，我都听见了，难道你还不想和我说实话吗？我才不是什么被上帝宠爱的小孩，我就是一个怪胎，就是一个不该被生下来的二胰子……”
“啪”我口不择言的疯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声响亮的巴掌打断了，妈妈颤抖着，傻傻地望着我，喷涌的眼泪使她那张憔悴的脸更显泥泞，“你，你怎么可以那么说自己，怎么可以……呜、呜、呜……”然后便是她压抑的哭声。
说来也奇怪，那一刻我反而没有任何想哭的感觉，可能太多眼泪都在过去的14年里流干了吧。
“你知道吗？小时候我也相信你的话，相信自己只是个有点小特别的女孩。因为那个小豆豆，所以我不和大家一起去厕所，不被她们发现，我就还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和大家一样。可是后来我发现我错了，五年级大家都来例假，可是我没有；青春期大家胸部都变得丰满起来了，我还是没有。为了不被大家发现不一样，我每月都要垫着卫生巾七天，虽然那上边从来没有血；我一直穿着带着海绵垫的胸罩，虽然我跟本就用不着；无论夏天多热，我总要穿着衣服盖着被子睡，因为害怕被发现……”
“对不起，对不起，小雅，别说了，妈妈都知道，我都知道。”知女莫若母，孩子的敏感，孩子的苦恼，哪里逃得过眼前这个心细如发的女人呢。
妈妈紧紧抱住我，瘦削的她，骨头硌得我很疼，她的眼泪滴到我脖领里凉凉的，一如我当时的心情。
平复了很久的妈妈，把我按到椅子上坐下，她站在我面前，低下头来语重心长地和我说道：“孩子，本来是打算你初中毕业时再和你谈的，爸妈不是想瞒了，我们一直以为不告诉你，你会快乐一点儿，哪怕多一天也是好的。”
我无助地抬起头，看看妈妈艰难地问道：“我是不是……双、性、人？”
“都怪我和你爸没能耐，如果，如果条件好点儿，你也许、也许就……”妈妈不住地自责道。
“没有用的我上网查过的，即使做手术我也很难正常的。”当所有猜测得到证实的那一刻，感觉自己进去了一个无解的局，一条似乎永远没有出路的迷途。
【缘】
知道真相的我本来就打算这样无波无澜、孤孤单单地过一辈子的，努力上学，回头能养活自己和爸妈就好，最起码以后不能成为父母和弟弟的负担呀。至于恋爱、结婚、生子那些可望而不可及的幻想，压根不敢去碰触，哪怕偶尔想想，那颗千疮百孔的心还是会疼。
可是缘分这个东西总是那样不受控制，徐明浩的出现是我此生都躲不过的结。
高中的第一次返校，公交车快到的时候，原来还晴朗的天突然下起了大雨，雨点儿大而密集。
“清河一中到了，请后门刷卡下车……”我刚想下车往雨里冲，一个高大俊郎的身影从我旁边经过。
他淡淡地说：“拿着，给你用，记得还我。”一边把折叠伞塞到我手机，一边把校服顶到头上跑下了车。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冲进雨里跑远了。
因为从小自闭，从来没和男孩子有过什么交集，当然唯一的大伟不算了，那一下心里突然像揣了只兔子似的，“砰、砰、砰”地乱跳不已。
他叫徐明浩，我的高中同学，篮球打得超级棒，喜欢唱歌和诗词。当然这些都是我在后边慢慢发现的。
从那之后，我会莫名地关注着徐明浩的一举一动，他的篮球赛，再忙我也会去看的；他喜欢唱那首《命中注定》，以至我也慢慢关注哈林；他特别偏爱苏轼的词，李商隐的诗，于是唐诗宋词我也开始疯狂着迷，甚至学着写诗填词……
直到高二下学期时，一天晚自习后回寝室时，徐明浩突然拉住我：“王诗雅，这个给你，回去再看。”平时大气磅礴的他，脸上居然有一抹意味深长的红晕。
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手里拿的信仿佛有千斤重，有期待、有怯懦、有憧憬、有沮丧……
晚上看着大家都沉沉睡去，我辗转反侧，信就在枕头下边，无数次地拿起又放下。最后想总这样逃避也不是办法？无论如何总是要面对的呀！
我小心翼翼地拿出信，躲到被子里打开手机手电筒，当我鼓足勇气打开信时，以为再也不会哭的我，不禁泪流满面。
诗雅：
今天终于鼓起勇气给你写这封信了。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到你的吗？你一定不知道的，那我就告诉你吧。是我们开学的那天，当时学校里特别乱，居然有人开着车在院子里横冲直闯。就在一个男孩差点儿被撞上的时候，你丢下手里的行李箱，飞跑过去抱起了他。当时我就想这个女孩太棒了，是我都不一定敢。
后来呢，我发现你居然喜欢篮球，而且像你玩得那么好的女孩真的不多见，可不知为什么只有高一冬天时见你打过那一次。还有你的古体诗写得那么棒，你悄悄写得那几首，在你桌子上看到，忍不住让我藏了起来，害你一直以为是风吹跑了。
诗雅，还记得我最爱唱《命中注定》吗？我想你就是我命中注定的那个女孩，你温柔、善良、有才华，是最特别的存在，我最梦寐以求的姑娘。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你，答应我做我女朋友，好吗？
喜欢你的明浩
是呀！我是最特别的存在，所以我真的不配，我不能害你，看来是时候为这份情划个句号啦。
从那开始我刻意逃避着和徐明浩所有的交集，再也没去过篮球场；再也不写诗；他的电话不接，信息不回，甚至到毕业，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我要用我最好的方式好好爱他，我唯一心动的男孩。
【灭】
大学后，我慢慢续起了长发，尽量去适应偏淑女系的衣服，好让1米78，外形偏男性化的自己看起来更女人点儿。
其实我还是更喜欢清爽的短发，中性化的休闲打扮，舒服又自在。可是如果别的女孩那么打扮最多是飒，可换成我那可真就是雌雄难辨了。
逃离了村里那些恶毒的言语，我在新的城市安静平和的生活着。偶然有一两个示好的男生或女生，也都心如止水地打发了。
“王诗雅，楼下有人找你，长得老帅了。”室友诺诺火急火燎地跑进宿舍，拍拍正在看书的我。
“找我，确定吗？”我真想不出能有哪个老帅的人找自己。
“当然了，赶紧下去看看吧”
我下楼后，便看到梧桐树下那熟悉的身影，灿若星辰的眸子正在冲着我笑。他还是那样一身耐克休闲打扮，挎着背包，款款向我走来。待到跟前，没有拥抱，没有握手，只有淡淡一句：“你还好吗？”
所有的伪装在那一刻土崩瓦解，不争气的眼泪夺眶而出。我刚想说什么已被徐明浩紧紧抱在怀里了。
“我知道，你一定也是喜欢我的，你就是怕耽误学习，好了现在什么都不用管了。”他在我耳边轻轻地呢喃着。
他的怀里太暖，他的声音太魅惑，我在心里告诉自己，就这样吧，就算是彼此最后的告别吧。
接下来的三天，我们像所有热恋中的男女一样，看电影、吃烛光晚餐、手牵手压马路、一起坐摩天轮、一起去教堂、牵手、接吻……
一切都太美好了，我多想把一切都定格在这一刻呢，可是该来的总会要来的，躲也躲不过，逃也逃不了。
三天假期转眼就到了，第二天一早就是徐明浩返京的日子了。
连锁酒店的房间里，徐明浩还沉浸在热恋的喜悦里，对着手机里的照片一直傻笑。
“明浩，东西已经帮你收拾好了，你打篮球容易受伤，我帮你买了云南白药喷剂；你总是不爱好好吃饭，也买了点胃药放包里；你妈就你一个儿子，没事多给她打打电话，她一个人把你拉扯大不容易……”我走进去，心情复杂地嘱咐着。
“诗雅，你以后一定是个好老婆。”徐明浩上前正要来抱我，却被我无情地推开了。
“明浩，还记得当时我没敢接受你吗？其实不是因为学习，是因为这个。”我开始解着自己的衣服扣子，将衣衫一件件的褪去。
当我赤裸裸地站在徐明浩面前时，他整个人都呆住了，和男人没有任何区别的平胸；和男孩没有区别的平直腰部线条；还有，还有那隐约可见的……
徐明浩不停地喘着粗气，不自觉攥紧地拳头已经被汗浸透。
“这，这是怎么回事？”徐明浩缓了半天，才拿起毯子过去把我包住，扶我坐到床上，不解地问道。
“就是你看到的这样呀，我是一个双性人，注定和你不一样的人。”我气若游丝地说道，像是说给对方听，更像是说给自己。
“我们，我们可以做手术的。”他笃定地说，但眼神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躲闪。
“没用的，即使生理上手术可以解决，那心理上呢？还有我注定是要不了孩子的，卵巢发育不完整不说，即使没问题孩子遗传概率太高，医学上也不建议要的。”
我继续说道：“明浩，有这三天已经足够了，够支撑着我一辈子走下去。今天破败不堪就是你的，答应我，从明天开始忘记我，找个真正的女孩去爱，去好好生活。”
我用力丢掉毯子，用力吻着眼前自己用生命去爱的男人，最起码这一刻我们都是幸福的。
当我醒来看着旁边空荡荡的床，哭着哭着就笑了。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大雨，一如我们《命中注定》的开始。我这个无解的局困住一个就够了，至于明浩就让他留在今夜，留在我的记忆里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