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孩子汉语启蒙，当然少不了《三字经》。《三字经》中有这么几句——

融四岁，能让梨，弟于长，宜先知

这里的融指的就是东汉末年的孔融先生了。孔融是孔老夫子的直系子孙，鲁国人。四岁的孔融已经知道长幼有序，吃梨的时候，自己主动选择吃小的，将大的留个哥哥们。若是真的“三岁看老”，四岁的孩子谦逊如此，其后可断言必成大器。

然后呢？后来的孔融果成大器，时任北海太守，能诗善文，为建安七子之一，其散文锋利简洁，诗作反映了汉末动乱的现实（虽然存世之作屈指可数）。最后却因言辞触怒曹操，惨遭杀害。

而我则想从曹操杀孔融的罪名开始谈起。

《后汉书·孔融传》中是这样记载这段故事的。

曹操既积嫌忌，而郗虑复构成其罪，遂令丞相军谋祭酒路粹枉状奏融曰：“少府孔融，昔在北海，见王室不静，而招合徒众，欲规不轨，云‘我大圣之后，而见灭于宋，有天下者，何必卯金刀’。及与孙权使语，谤讪朝廷。又融为九列，不遵朝仪，秃巾微行，唐突官掖。又前与白衣祢衡跌荡放言，云‘父之于子，当有何亲？论其本意，实为情欲发耳。子之于母，亦复奚为？譬如寄物缶中，出则离矣’。既而与衡更相赞扬。衡谓融曰：‘仲尼不死。’融答曰：‘颜回复生。’大逆不道，宜极重诛。”

首先我们看看文中出现的几个人。

路粹，字文蔚，陈留郡临漳县（今河南临漳县）人。少学于蔡邕，颇有文才。初平中，随车三辅。建安初年，拜尚书郎，转军谘祭酒，典记室。参与构陷少府孔融，无不嘉其才而畏其笔端。

孔融昔在北海，见王室不宁，招合徒众，欲图不轨，言“我大圣之后也，而灭於宋。有天下者，何必卯金刀？”融为九卿，不遵朝仪，秃巾微行，唐突宫掖。又与白衣祢衡言论放荡，衡与融更相赞扬。祢衡谓孔融曰：“仲尼不死也。”孔融答曰：“颜渊复生。”

由此可见，后汉书给出的推测是构陷、枉状，大概路粹这个算是在曹操授意下的诬告，这个话不是孔融本人说的。

而和孔融跌荡放言的祢衡又是何人呢？此人放到今天也是年少有才之人，然而恃才傲物毁了他，言语中先后怠慢陈群、司马朗、荀彧、赵融这些权贵，后又击鼓骂曹、轻慢刘表，最后因为得罪黄祖惨遭杀害，时年二十六岁。若是说上面那段父母的言论出自祢衡的酒后狂言，星河倒是信个八九不离十。

那么我们看看孔融自己，这个话像不像孔融自己说的呢？

孔融传中还有这样的记录：

年十三，丧父，哀悴过毁，扶而后起，州里归其孝。性好学，博涉多该览。山阳张俭为中常侍侯览所怨，览为刊章下州郡，以名捕俭。俭与融兄褒有旧,亡抵于褒，不遇。时融年十六，俭少之而不告。融见其有窘色，谓曰：“兄虽在外，吾独不能为君主邪？”因留舍之。后事泄，国相以下，密就掩捕，俭得脱走，遂并收褒、融送狱。二人未知所坐。融曰：“保纳舍藏者，融也，当坐之。”褒曰：“彼来求我，非弟之过，请甘其罪。”吏问其母，母曰：“家事任长，妾当其辜。”一门争死，郡县疑不能决，乃上谳之。诏书竟坐褒焉。融由是显名，与平原陶丘洪、陈留边让齐声称。州郡礼命，皆不就。

将孔融十三岁丧父，悲痛过度，需要人扶着才能站起行动。后一个故事，则是孔融为救张俭而获罪，与兄孔褒以及母亲，一门争义的故事。这都说明孔融对传统的孝、义之道传承还是非常认可的，未必会在那个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言论。而在史书记载更为丰硕的前朝，孔融此人也受到多朝称赞。

那么问题来了，既然如此，曹操为何要以这样的罪名处死孔融呢？

汉朝时期选拔官吏时，乃是举孝廉，孝廉是“孝顺亲长、廉能正直”的意思。基本就是以儒家思想治国，布仁政于天下。选拔的官员要有仁义孝悌方面的优秀道德品质，且要有高贵的祖辈家世。也正因如此，东汉乃至后来两晋期间，出现过许多虚伪透顶的孝道故事，最顶尖的莫过于二十四孝，不可否认很多人很孝顺，但大多也不过是彼时的知识分子附庸权贵的手段。

但东汉末年，黄巾忽起，无论是曹操，或是刘备、孙权，都明白，战乱时期，应当选那些在某个方面能够独当一面的人作为人才，交付给他们重任，为我所用。而这之中最为知名的，当属唯才是举的曹操，他先后三次下求贤令，令崔琰、毛玠等人负责人才选拔，“虽于时有盛名而行不由本者，终莫得进”，而那些“负污辱之名，见笑之行，或不仁不孝而有治国用兵之术”者，则要“勿有所遗”。曹操此举引进大批人才，一举奠定了后来统一天下的势头。至于后来司马氏篡权，则是明公未能远谋了。

后曹操处死孔融，给了四大罪名，"招合徒众"，"欲图不轨"、"谤讪朝廷"、"不遵超仪"。其中，前三罪名无非因为孔北海公开反对曹操废三公而自复丞相，质疑无义之师兴兵南下，或许也有和刘备交好日后必成心腹大患诸如此类的因素。

但“不遵超仪”这四个字和孔融未必沾得上关系。那么曹操一个任人唯贤的人为何要加上这四个字呢？私以为曹公是太聪明了，无论是他要这四个字，或是他的智囊要加这四个字，真的是太聪明了。

虽然道德从来只应是一个人自省的方式，却往往用于对外人评价或攻击的手段。要毁掉一个人，最容易的手段莫过于在道德上去攻击别人。因为杀人容易毁人难，而道德攻击则是最简单也是最直接的毁人手段。你孔融不是孔子传人么，为人刚直不阿、进贤好士对不对，文章写得有一手，人情卖的有一手？可只要我曹操站到了孝义的道德制高点上，那么你小孔融将避无可避。不光要杀你和杀你全家，还要给你个臭名声，让天下百姓唾弃你，怎么样？你死都死了，不服也得服。

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

要是曾子一天这样说：“颜回师兄啊，子路师兄啊，你们今天没有三省汝身啊，你们这样不知自省，那可不是正经人啊，你们是不是作风大大的（di）有问题。这样你们咋能继承咱们孔门的衣钵呢？（门主还是交给我来吧）”

看起来是不是很可笑？可现实中的曹公可不就是这么做的么？一方面呼吁任人唯贤去除仁义品德的影响，因为贤德不一定就能带兵打仗、治理州府；另一方面却义正言辞的以此为剑杀人诛心。

道德只是曹操手中的枷锁和刀剑，在需要的时候用在合适的地方。

需要时，道德的枷锁解开，天下英才为我所用；

需要时，道德的锋刃磨快，冤家路窄斩尽杀绝。

痛哉～惜哉～

这样的曹阿瞒让我心生鄙夷

这样的孔文举让我不免唏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