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部电影的人物无一例外全都是普通人,它无关好人坏人,它无关谁对谁错。它想讲的是生活本身,但重要的不在于生活的“真相”,而是选择,是责任。对“真相”(自杀)的追寻是电影的推动力,是为凸显矛盾、推动剧情的必须存在,但导演已经多处暗示真相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在其中如何行动。没有完美的生活,没有完美的人性,没有十全十美的选择,因此生活的关键不在于选择对还是错,也不在于做了什么选择,而在于为什么这么选择,以及能否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Ahmad四年前选择了离开,却一直回避不来法国正式办离婚手续。也许因为他无法面对妻子,也许因为不想再踏入让他不快乐的法国,原因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用了四年才有勇气为来了结。他带有中东男人的大男子主义倾向,他可以是一个好爸爸,却做不了一个好配偶。他比Lucy的生父生母都更和她沟通得来,他能让妻子男友的儿子(这么叫好像有点复杂……)Fouad最后都对他依依不舍,他在成人与孩子之间起到周旋调解的作用,他唯一做不好的就是对老婆的感情。和女主对话,除了孩子的话题,就只能说些不痛不痒的话:以前的置物架去哪儿了?干嘛要刷油漆,以前的颜色不好吗?甚至到后来,他得意洋洋地对妻子说出:你让我来,你在去法庭前跟我说你怀孕了,无非就是为了报复我,不是吗?以为自己洞察了妻子的内心,而妻子却哭着回答:t'as raison, t'es content ? 好你对,你满意了吧?你可以离开吗?
女主 Marie处在所有复杂关系的最核心 : 养着和前任丈夫生的两个女儿,管着淘气的新男友的儿子,既要和丈夫办离婚手续,又承受着男友的沉默寡言及其自杀未遂的妻子的压力。当然还需要去药店上班养家糊口。她也做了生活的选择:她选择了和一个有妇之夫发生感情,同居(这件事本身不需评判对错),她也就选择了承受大女儿的怨恨的压力、抚养Fouad的压力和男友自杀未遂的妻子的道德压力。她必须在这些压力之中周旋、行动。她的压力之大孩子们并不能体谅。面对会下厨的Ahmad和爱发脾气的女主,孩子们当然更喜欢前者。她爱过Ahmad,但他们的关系之差,从四年前(甚至更早)就开始了。电影开头第一幕,在机场里女主和男主的见面是两人关系的一个很明显的隐喻:Marie在外面略带期待地等待Ahmad,向他招手,他却看不见。两人隔着玻璃说话互相听不见对方。从女Marie的表情上看,多年没见,她心底其实是很高兴的。但她必须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紧接着第二幕,两人冒雨进入汽车后,她看到Ahmad咳嗽,首先开始寒暄,“你还一直抽烟吗?” Ahmad问孩子们知道我要来吗,她回说没有。她明显是故意的,但她完全有权这么做。Ahmad也只能哑口无言。他想解释上次他为什么放鸽子,但她说算了吧,这不重要,不要解释。Ahmad自以为我是有原因的,听了我的解释,你就不会生气了。但对于女人来说,解释并不重要,因为事实是怎样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对方的态度,对方的做法。为什么要等到现在才来为一年前的事情作解释?Ahmad始终不理解,就因为我取消了航班你至于吗?她回答说,不是的,原因多着呢。Ahmad再一次哑口。两人的感情状态、关系全都蕴含在电影的前两幕里了。
初到家中,Ahmad知道Marie已经和人同居后,问她怎么没跟我说。她说给你写了email,Ahmad说我没收到,他还想继续纠结,她直接说,我让你过来办离婚你没想过会因为什么吗?他再次哑口。他自己选择了离开,他有什么资格纠结这些问题呢?他的大男子主义正在于,他从来没有自问过:凭什么?凭什么对别人做这些要求?从这时候起女主在整部电影中对Ahmad再也没露出在机场初次见面的那种微笑。她再次意识到两个人之间的不可能,即使时隔四年不见面,他还是一点都没变,她再次验证了她的失望。他再次哑口,只能故作不在乎地纠结旅馆问题,女主都不耐烦了,他又故意问:明天几点去法院离婚?女主对Ahmad的失望全在一句话里体现出来:我希望你一辈子至少能做到一次信守承诺。
她对丈夫无疑是怨恨的,然而四年过去了,生活一直在进行,这种怨恨也似乎淡化得只剩下离婚的迫切和一点报复的心理。但是难道她就仅仅是一个被丈夫“抛弃”的受害者吗?并不是。从大女儿的描述看,她和每个男人都相处不会太久。她也只是普通人。
至于女主的男友Samir,他的妻子抑郁症,长期在这种家庭氛围下可能他对妻子的感情慢慢变淡,最后走向出轨。导演本人并没有对这件事本身做什么价值判断,还是那句话,本电影的主题在于选择本身,而不在于教我们选择什么。他并不是坏人,更不是完人,只是个普通人,对于女主来说他更不是白马王子:有妇之夫,拖家带口,工作也普通,和他在一起有啥利益可言?然而他们相爱了。他们的爱情也没有得到多少刻画,我们看到更多的是他的沉默,以及女主对他的埋怨:口不择言回头再来抱歉,这未免太容易了吧?从他们的对话还可以推测,也许他们俩只是用对方来填补自己的生活空白罢了:一个是为了代替成为植物人的妻子,一个是为了代替四年未见只差离婚的丈夫。然而这就是生活:没有什么轰轰烈烈的爱情,只有普通人的普通感情。普通人的普通感情不是纯化的、激烈的,而是mélangé的,是平淡而复杂的。
在电影里他的角色相对没那么重要,但导演最后选择以他和妻子的在医院的一幕作为结尾。这一幕的主题很明显还是关于“选择”:他抱着一箱香水慢慢走出医院,观众们看着镜头里他的背影,心理也许在嘀咕着:他会不会回头?他会去测试剩余的香水吗?如果他不去测试,有了医生的测试,他完全可以处之泰然地去和女友开始新生活。他甚至可能会暗暗希望妻子死掉,这样生活才能彻底翻开新的一页,长期笼罩家庭的抑郁症阴影也可以一扫而光。但他没有,因为如果他是这样的人,那他就不是“普通人”,而是“坏人”了,电影主题之深刻性也会大打折扣。他对昏迷的妻子始终抱有一种道德的责任感,这种责任感与他爱不爱他的妻子无关,也正是这种责任感,驱使他选择回头测试香水。这部电影最大的不完美之处在于,电影完全可以在他回头走回病房后戛然而止。其后的情节完全只是为了煽动观众情绪,对主题毫无帮助。如果在病房门口戛然而止,主题无疑更加升华:也许测试剩余的香水依然无果,但妻子是否醒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虽然选择了爱上别人,但他没有回避对妻子的责任,仍然抱着让她醒来的希望。
最后再说说Lucy。自杀未遂的妻子的真相是由大女儿露西的吐露一步一步推动的。露西虽然未成年,但她依然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任:她选择了向母亲男友的妻子Céline“告密”,就必须承受着自己是她自杀肇始者的道德压力(尽管我们不确定她最后有没有看到她发的邮件,但还是那句话,真相并不重要)。她选择了坦白,就选择了承受母亲及其男友对她的怒气。她向母亲坦白之后对Ahmad说的那句话是点睛之笔:你以为坦白了,我就不痛苦了吗?对自己做过的事情的责任和压力,有时候是相伴终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