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从西山落下,我在北方看到晚霞。
认识一对老夫妻,也仅仅是认识而已,老爷爷年轻时上过越南战场,性格也豪爽,如今年过七旬,身体依旧强健。老奶奶就是一个很普通的妇人,不识字,个子很矮,走路很慢,路上遇见人总是先笑着打招呼,她笑的时候也是慢悠悠的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很温和。
大概是我在家待得少的缘故,我从来没有见过这对老夫妻同行,要么是老奶奶在门口乘凉,要么是老爷爷拄着拐杖在树荫下站着,总之,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少之又少。
我读初中的时候,学校离家近,也不需要住宿,每天早晨六点半就去学校,正好上学又会经过他们家,我经常会在路上遇见老爷爷,一个人站得像一棵白杨树一样笔直,用力挥摆着双手,脚下迈着有力的步子,一直从水泥路的东头走到西头,再折回,他们家在马路中间,这条路有三四公里长。有时候我起迟了,背着凌乱的书包往学校冲,再路过他们家,就只看到他用力挥着手臂的背影,有时候起得稍微早一点,就会直接和他打个照面儿,他总是微微一笑,并不多说话,我知道他耳朵不好,也冲他笑一笑,便飞快的跑开了,大多数的时候,我遇到的都是他远去的背影,身形有力,不慌不忙,而我每次都是气喘吁吁的追赶学校的上课钟声。记得有一年冬天寒假,大雪整整下了一夜,鹅毛般的雪花肆意的落在树上,屋顶上。天上的云压得很低,像是要直接逼近人的眼睛。第二天早晨我自然是赖床不起,要不是妈妈三番五次催我去朋友家,我可能还会从八点睡到十点。一脸不情愿的起床洗漱,出门。这时雪已经停了,太阳也升起了半边脸,稀稀拉拉的阳光洒在雪地里,一点一点的雪粒反射出的光芒四处散射,像极了少女手腕上明亮叮当作响的红色铜片,风还是不留情面的往衣领里灌,我使劲拉了拉松松垮垮的围巾,两只手揣在大衣口袋里,沿着熟悉的马路往前走,积雪大概有十多公分,我光是小心翼翼往前走,没几分钟就已经大汗淋漓。路上也并没有多少行人,这样的天气,的确更适合在家里冬眠。我注意到在厚厚的积雪里有一条笔直的脚印,脚印很大也很宽,还印着脚底清晰的纹路,一步,又一步,深浅一致,从东到西,一直连接到我看不见得地方,我心里不自然的晃了一晃,眼前仿佛显现出了他在风雪里大步向前的背影。我问妈妈是否知道那一排脚印是谁的?果真如我所料,的确是他,妈妈说老爷爷每天早晨都会沿着这条路晨练,一年四季,风雨无阻。
后来,我读了高中,又在外面读大学,离家越来越远,每年回家的机会也越来越少,那条小路依旧人来人往,拆了又修,修了又补,今年它终于又成了312国道的一条枝干,我再也没有在那条路上急急忙忙的赶过时间,也极少走那条路。那天清晨,和妈妈一起出去,我又走了那条路,远远地,我看到一个佝偻的熟悉的身影推着一辆轮椅在往前走,我们走到跟前,妈妈向他们问好,老爷爷微笑着点了点头,我看到炎热的八月老奶奶的腿上依旧盖着毯子,她的脸上丝毫没有表情,只是麻木地看着我们,她的手里拿着一束松枝,爷爷说,她拿着采得松枝可以挡着蝇虫,也能遮阳。
妈妈说,春天的时候,老奶奶中风了,自此失去意识,半身残疾,老爷爷每天早晚都推着她出来散心,依旧是那条从东往西的路,只不过,从此以后就成了两个人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