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树(番外)

  陈落秋第三次扣门的时候,总算是得了回应。

  一个略显矮胖的姨娘自阳台推开窗子,眯着眼睛,瞥了一眼来人,跟着应了一句:

    “在的在的,您且稍等”。

  不多时,似有一阵喘气声和脚步声渐进,而后消散门栅后,姨娘半开着门,探出个脑袋,问道:

      “您找谁?”

  “我找鲁先生”,随即,又补充道:“或者说——周先生,许先生”。

  姨娘打量着他,“您可和周先生或者许先生约好了?”

  “这倒不曾,只是仰慕先生已久,这回单方面过来,看看能不能见周先生一面”。

    陈落秋见姨娘有些戒备,便又低声说着:“我从朋友那里听说,周先生害着病,这回病好了,便想着来看望看望。”

  姨娘面露难色。

    “先生正睡着的。本就是个工作起来不要命的主儿,日日人睡后起来写东西,鸡叫了才睡下,前不久害了场大病,整个人都垮了下去,现在虽然熬了过来,身子骨好些了,但还是弱的很,许先生叮嘱过我们,不要打搅先生休息,您今儿若赶时间,怕是见不到先生了,要不然可以在客厅坐坐,等先生醒了,我再给您支个信儿”。

  “不打紧,是我唐突了,劳烦您,今儿时间倒是充裕,我且就在楼下等着先生醒来”。

  “那,您请到里面坐一会儿。”

    姨娘打开门,领着陈落秋到客厅坐下,又问道:“先生喝茶么?”

  “劳烦。”

  于是姨娘便用盘装来瓜子糖果等吃食,又寻着茶叶去,边走边说着:

    “您见谅,先前我刚整理好房间,人老了,不中用了,怎么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没听见您在敲门。

    许先生也不在,她买菜去了,好像是今晚要给萧小姐送行来着,买完菜了还得去接小公子,要不然啊,许先生会亲自招待您的。”

  陈落秋应了一句“您客气了”,接过姨娘递过来的茶,呷了一口,又问道:“周先生的病,是怎个由来?”

  姨娘坐在一旁,拍着身上,道:

      “就是去年腊月份的时候,不知怎的,突然得了场大病。

    先生身子骨弱,这病又来得急,一开始只是说着了凉,咳的很,后面又肩膀肋骨痛,许先生叫他去看看医生,先生只说是些小毛病,多半是以前落下的病根,没当回事。谁知道后头越疼越厉害,有时候啊疼到动都动不了,又开始发烧,脸烧的滚烫滚烫,咳个不停,喘气都喘不过来。

    先找着一个日本大夫,每天过来抽水打针,回回总绷着个脸,也不说到底怎个情况,治不治的好,又请了个洋医生拍片子,说先生得了肺病,是坏了大半个肺。”

  那时候啊,许先生每天都愁的不行,有时候许先生坐在楼下织毛衣,织着织着就开始小声地哭,眼睛又肿又红,先生啊病着,小公子年纪又小,啥都不懂,可怜她一个妇人家啊,每天忙上忙下,又要照顾周先生,又要照顾小公子,又要做饭裁衣裳,来了客啊,还得招待。

    先生每天就在楼上躺着,病狠的时候睡都睡不着,整个人迷迷糊糊的,说话都费劲。这病啊,也是要命,好了又得,好了又得,有时候前两天才好些,以为过去了,哪晓得跟着又起来了,不吃不喝的——

  不过啊,到现在,总算是完全好过来了。上个月开始,人一天一天的好起来了,整个人啊,精气神儿都上来了。想来也是,先生啊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肯定是长命百岁的命,阎王爷啊收不走的。”

      姨娘说完,便听着句话:

  “先不去说有无阎王这回事,但有,想来也是不待见我,怕我日后做了鬼,仍是个反D分子,阎王虽不惧,但肯定不胜其扰,这才吩咐下面的鬼兵鬼将饶我一命,得过且过。

    一个略显低沉的声音自楼梯那端传来。

  “周先生!”

  “先生!”

  两人寻声望去,只见一个消瘦的身影正搀着楼梯走了下来。

    姨娘见状,急忙去扶他。

    后者摇摇头,说着:“不用的,我是好了的,好了哪里还要人扶着,”于是自己慢慢挪步到桌旁坐下。 

  “周先生醒了?”

  “有些时候了。醒了,便觉着躺着浑身难受,想要站起来,到书店到茶店去逛逛,便知好着,想来广平是不许的,无法,只得接着在书房里鼓捣片刻。

      先前你敲门的时候,大抵是醒着的,不过乏着,抬不动手,也听不了个真切,便暗地里给自己说着:些许是风,是猫,倘是,就不用理会了,于是接着躺了过去,白任你在楼下干站着。”

    周先生举起茶杯,有些严肃的脸露出得意的笑,带着宽长的胡子和松垮的脸皮一齐动起来,反而显得有些和蔼。

  “先生的身体可好些了?”

  陈落秋望向周先生,见后者仍是身形消瘦,显得憔悴,显示着大病初愈的痕迹。头发是白了许多,脸仍是缺少血色的灰,但眉毛和胡子依旧坚强地直成‘一’字,皮肤松垮带着眼眶向内凹陷,突出着颧骨,但眼睛仍然是大睁着,时常露出一种明亮的似是审视的目光来。

  “当然,必定是好着的。

      想来我还能想能说能写能走,这还不好的话,怕是那些巴不得我早早出什么意外或大病不起一命呜呼的人,早就迫不及待地在报纸花上硕大一块版面印上我的讣告,而后击掌相庆、奔走相告了。

      不过,这下确实令他们失望了,黑白无常底下有知,晓得我嘴上功夫的厉害,当了鬼也是讨厌鬼,索性让我多活几日,多些清净。”

      周先生说着。

  “先生说笑了。”

      两人相视片刻,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姨娘,你且忙去吧,我和客人在这说话,你又参与不得,又走不得,只能听着,定是不自在。”

  那姨娘推了片刻,见周先生坚持,又惮是有什么忌讳,便上了楼去。

  刚走片刻,周先生便借着续茶的工夫不留痕迹地打量着四周,而后从袖口拿出包烟来,小有些得意地像陈落秋说着:

  “广平管的严,不许上口,每日想的狠,只能四下无人时,像做贼一样吧唧几口,客人抽否?”

  “当然不忌口。”

      于是两人便点着烟,手撑在桌子上,开始吞云吐雾起来。

    周先生问道:

  “还不知道客人贵姓?”

  “免贵姓陈,蒙祖上家境富渥,家父曾进过几年学,便采‘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各一字,给我取名为落秋,字肇年,先生直接称呼我为落秋即可。”

      周先生思索着。

  “落秋,是个好名字,令尊倒是文采不斐,落秋,既承落霞秋水,又可一叶落而知秋。取名的水平比我好,广平就总怨我取名太差。”

  “周先生过奖了。落秋此番拜访甚是唐突,还望先生莫怪。”

  “这是没有的事,地方在此,房子尚长不出翅膀来,人若要来,旦是跑不了,若是朋友来了,便开门上茶,若不是,我便只得大门紧闭,大病初愈不便见客。”

  “那先生是朋友多还是仇家多?”

      周先生夹起烟,说着:

  “朋友自然是多的,但仇家也不少,想来有我不待见的,就定然有不待见我的,我自是懒得理会,由他们恨去吧。”

  “先生倒是看得开。”

      随即,又说着:

      “其实这次来,一方面,是仰慕已久,早有拜访之心,但苦于侨居海外多年,一直未能如愿,此番归国,恰从友人那里,得知先生大病初愈,先生居所又离我不远,故此登门。”

  “落秋说的友人是?”

  陈落秋笑了笑,“先生必然知晓,他是雪峰。”

  “原来落秋竟是雪峰的好友,原是如此。”周先生露出笑色。

    “落秋怎么与雪峰认识的?”

  “谈不上熟识,和雪峰有过数面之缘,虽然相处不久,但性情相投,也算得上是朋友。”

    “落秋说一方面?”

      “至于其二嘛,也是代家父感谢先生曾经作过得一篇文章,一别多年,没想到只能通过先生的文章隔空缅怀,当真是世事难料啊。”

  “故亲?落秋指的是?”

  “先生还记得范爱农?”

  “爱农?你是他的亲戚?”周先生惊讶起来。

  “是的,按辈分算,他是家父的远房表侄,也是我的表兄。

      家父大他数岁,小时候曾一同居住过一段时间,说是舅侄,更像是弟兄朋友,后来他留学日本,家父也举家侨居海外,往来渐少,终究是断了联系,心想着他年仍可再见,谁知一别竟成永别。

      家父年事已高,身体不便,我独自回他的故居,见他的坟,已是荒草丛生,被遮盖全了,料想是没有人打扫。坟头有缺烂的不成样子的蜡烛和香纸,许是他小妹曾经祭拜过,也算是尽了人情了。他的房子已经快烂完了,被人占去作了猪棚,至于他的妻女,说是曾经有几个想着救助,终是不了了之,在那里住了一段时间,后来便没人见着了,也许是换着地方谋生,也许是改嫁到别的哪里去了,也许——”

        陈落秋不再说下去,但二人都知道其中意思。

   “也许总比确定多个盼头,倘若真改嫁了,总比一朝死在不知名处好上许多。我是个沽名之辈,手上写着文章纪念着他,却也多年,未曾祭拜过他,他若有知,想来也会怨我,看到我写的东西,恨不能从坟里爬起,当面与我对质。”

   “周先生,生死有命,人何能改。

      人死了,便是死了,躺在那方小小的坟里烂掉,人们忘掉他,便是死的,有人记着他的名,仍是死的,唯一不同的是,得人记着,昔日所为所想,算不得某朝被人念起,总不为不明不白的死掉,逢年过节,也许还得人烧些香纸,人死若有魂,终究是得些钱用。

        肇基这一生,纵使些许痕迹不剩,仍有一截写在先生的文章里,十年百年,零零碎碎有人念起他,也不算稀里糊涂。先生又何必自艾,人死不能复生,人活着便是活着,活人总不能伤心死人度日,便是在该悼念的时候悼念,记着或自然忘掉,而后想法子快活的活着,先生以为如何?”

        周先生叹了口气,说:

   “我便求着同,存着异,只是有时候诘问自己,却不想二十余年了,他便是如我们当初相遇那般气势汹汹地盯着我,怕是也认不出来我是谁,只能悻悻一番。”

  “既如此,先生又何惧?”陈落秋笑道。  

  “先生,又是哪位客人来了?”

      人还未至,便听见一声轻快的女声传来。

      后见其人,是一名略显丰腴的妇女,身旁跟着另一名上了年纪的姨娘,各拎着一个大菜篮子,篮子里装着些菜与肉。

      妇人面上露出些疲倦,但眉目间的神色仍是欢快的,不过看着桌上的烟灰缸,随即眉头一皱。

   “先生,你又抽上了,病才好些,又开始作践自己。”

   周先生原本听到声音,下意识想要收起证物,奈何时间不许,便也不遮掩,说道:

      “可不是我想抽来着,新来着一位朋友,初次来这儿,我怎能不招待一番?谈到兴起,不自禁摸出了烟,倘我不抽,他必觉不自在,只能陪着抽点。”

        看着妇人皱起的眉,周先生又连忙补充:“我没多抽,才一根,真真切切!”

   陈落秋立马圆场道:“确实如此,是我考虑不周,连累先生被责怪了。”

   妇人仍是将信将疑,但颜色缓和了些:“真是这样?若真是这样,下不为例。”

   “下不为例,我保证。”

        周先生笑笑。

      “对了,还没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陈落秋陈先生,”又转头向陈落秋说到:“这位是内人,许广平。”

  “陈先生”,

  “许先生”

  两人互相称呼着,简单认识了一下。

   “广平可当不起先生二字,倒是陈先生您,初临寒舍,拿不出东西来招待您,您多见谅。”

    “夫人言重了,先前先生已然招待过了,况且,我是俗人一个,朋友间来往,哪有这么多讲究。”

  “陈先生这话说的,心意不论好坏与否,心但论有无,陈先生,我看天色不早了,若是不嫌弃,不妨小坐片刻,在这儿吃顿便饭吧。”

   “是啊,落秋便和我再聊一会儿,今日乘兴,我还存着一瓶好几年的绍兴老酒,我们小酌数杯。”周先生也应着。

        陈落秋见二人执意相邀,便说:

   “既如此,我也不便做个扫兴的人,那就有劳先生和夫人了。”

        许夫人瞪了一眼周先生,说:

   “先生!哎,也罢——既然有客人,不许你喝点,倒显得我不近人情,不过,千万记得,只是小饮几口。”

    “一定一定!”周先生连忙打包票。

          “那,落秋,我们二人便上楼小坐片刻吧,省的到时候油烟呛人。”

   陈落秋应了声好,二人上楼。

  进着卧室,便看见一张铁架大床,铺着白布刺花的围子,一张八仙桌,旁边放着几张藤椅。墙角是立柜和一张方桌,墙边摆着一个不大的鱼缸,靠床的墙上还挂着一张幼子的油画像。

   周先生搬着两张椅子到桌旁,邀后者小坐。

      陈落秋坐下,看向那方小小的写字桌,上面四处压着各种材料、来信、书籍和手稿。还有一个砚台,造型似龟,背上的洞里插着数支毛笔,旁边放着烟灰盒,在底下铺着一张蓝格子的油布,露出的一角用图钉钉着,把本就不大的书桌显得更小了。

   “有些乱,让落秋见笑了。”

        迅先生把方桌搬过来,又折回去打开衣柜,取了些饼干瓜子糖果摆好。“饭还要好些时候,先吃点这些垫垫肚子,不管饱的。”

   陈落秋打量着书桌,看了看上面半翻的书籍和草稿,问道:“先生最近在译书?是了,这是先生译的死魂灵?”

        周先生回着:

   “是也,以前便听人说起,自己也读过部分。  虽然书写在百多年前,锅架不同,时代不同,但里面说的写的,却又仿佛让人觉着写着自己的四周。毫无疑问,他的写实本领是伟大的,便想着,他的书,让这个时代和社会的人们多看看多读读多了解些,总归是好的,奈何我没去过俄国,也不通俄语,译不出文章原本的真实样子,只能找来英译本,德译本和日译本,对照着译,多揣摩揣摩语意语境,润色润色词藻作弥补。

  前些时候病着,总觉得自己要不久于人世,心便想着,要赶忙去做,一有功夫,便着手译着。 病好了,总觉着自己又平白偷得十几二十年,放松了下来。时间自然是宽裕的,总归是有空闲去做的,身边的人又预备为我庆祝工作三十周年,忙活着为我出三十年集,时刻催促着我,我自己也是个俗人,更偏心后者,这些日子反而冷落它了。”

      陈落秋笑笑,说:

  “我倒觉着,先生的三十年集出版来,也是件幸事。

    先生自光绪三十二年弃医从文,到如今民国二十五年,已笔耕整整三十载整,写作生涯之长,作品之多,已是当世翘楚,名气之大,更是顶端。

    先生的三十年集能出版来,既是对自己的肯定和嘉奖,也是文坛之幸。先生的文章既是学问,也是路灯,种花之青年,能在迷茫混乱中读得先生的作品,定能得到启蒙和指引,从而在人生路上寻得自己的方向。” 

      周先生不置可否,道:

  “落秋就莫要捧杀我了。

      不过是活在这个时代,为着迷茫和不满所构想的希望,也为着生存,写着点许多人想写却不知道如何落笔或者不敢写的东西,因而得了点名气罢了。我是拿了稿费的,自然算不得无私,说我是启迪之灯,倒不如说我是先一批寻着光而去的人,摸索一番,虽未找到通向光的路,却被想着是更近一步的路标,渴望着光明的人遇见我,并不是为遇见我而欣喜,而是想着自己离光更近着,仿佛看见追着光的路了。”

        陈落秋问道:

  “先生觉得自己找到追光的路了么?” 

   “落秋觉着呢?”  

  “即使是后人,也尚不尽知前人,惠王问于庄子,其曰:子非鱼,安知鱼之乐,我非先生,又怎知先生。”  

  “我亦非落秋,又怎知落秋不知?”周先生一笑。

      说话间,姨娘敲着门,说:

  “先生,您和陈先生吃些茶吧。”

      姨娘端着盘子托着两杯茶在门口,等周先生接过,便下去了。 

  周先生走近,将杂乱的稿纸拨成一垛,摆放着,而后端起搪瓷茶杯抿了一口。

          周先生看向旁边的书柜,像是在想些什么,半晌,又说着:

  “落秋,我已经五十又五,是知天命之人了。

      我于光绪七年出生,光绪十八年我的父亲重病,家境中落,光绪二十二年我父亲去世,我开始记日记,那时候起,我就无时无刻不在感到,这个社会,这个锅架,还有这个锅架的人民,病了。”

    “朝T懦弱无能,却又自傲自满,自道光年间虎门销烟后,对外之战,几乎无一胜可言,掌权的人却不思进取,对内剥削压迫,对外闭关锁国,其后百年动乱,皆由此起。衰弱的锅架影响着人民,人民构造着社会,社会改造着人民。那时候,我看见民族和锅架的未来笼罩着一层浑厚的雾,这层雾在不断的蚕食着我,我时刻想着逃离。我去日本读书,想着学医,却发现医者只能医治肉体的病弱,治不好锅皿心里的孱弱,我又从文,到现在,已经三十年了。

      我在日本,同着章太炎先生学习。开始译着一些东西,那时候的日子不太好过,有时候只得给别人校对书稿,赚些零钱度日。太炎先生帮了我许多,也教会了我许多,虽然后来,和章先生,因些许观念不合而产生分歧,我的心里,仍是视他为恩师。” 

  周先生夹着烟抽起来,缓缓吐出口气:“太炎先生,六月中,辞世了。” 

  “自日本回来,还是宣统在位,离国多年,情况却并无多少改变,朝T表面上计划着革新,实际上仍是守着内阁官制,搞着老一套。

      中山先生推翻了H帝。我以为这应当是值得贺喜之事,便十分欣喜着,然而G命后的几年,外貌似是换了天地,内骨子却是依旧,还是得同几个乡绅管辖,唯一不同的是,我们在报纸上批着,终究不像之前一般要被S掉。

      我自是寻着机会想要走出去,民国成立了,又得了蔡公的邀荐,去往临时蒸府任教育部的职务,私下里是欣喜着的,不过也是那时候,与爱农一别,竟成永别。” 

  “便与着季茀,去往南京。

      我这人,自然是存着性格上的缺陷,还老喜欢埋头干自己的,人事关系,从来是处理不当,便又闹着矛盾,险些被除名,又得蔡公相助,北上到了北平,任教育部佥事,当着讲师。” 

  “蔡公于我,自然是仁至义尽,蔡公其人,为人上,近乎完人,学术上,也是顶尖的,我却多少有些反复,有些难相处了。 做朋友,断是不可找我这种的,因着主张上的不同,反过来无端的批判埋怨,实在算不得君子做派。也是得蔡公不计前嫌,我和广平初来上海,才得有个职务安定下来。现在想来,我自是不如蔡公。”  

  “在日本的时候,完成学业之余,看着报纸上关于国内的事情,听到秋瑾姑娘牺S,听到徐伯荪就义,照例是义愤填膺地凭吊L士。那时候虽然人远在日本,但心里一直关心着国内,虽然还未有要如L士一般牺牲自己以国的打算,内心却时常幻想如此。我去日本学医,是想着治病救人,可惜我大抵不是那块料子,也因着那时,见着枪毙犯人时,国人那醉酒般的喝彩,再见着对国人的轻蔑偏见,似乎又觉着,偏见并不完全是偏见了,开始觉着,真正能救治人的,应当是精神文化层次的。”

  “回到国内。眼见辛亥之火烧起,也见着它逐渐熄灭。 H帝没有了,锅架似乎变了,但却没有变太多,我也疑惑着,迷茫着,抄着古碑,辑着古文。 在铁屋子里清醒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新风潮,新文化,新青年渐起。又被老金拉着加入其中。我对所谓的文学G命并没有多大的热情,也并不看好,我没有喷泉一般的思想、伟大华美的文章,没有什么煮义要宣传,也不想发起一种什么运动。 虽然想着,唤醒少数即将闷死的清醒者无疑是可悲的,却也不免存着,清醒的人中,有人能毁坏这铁屋的侥幸,于是跟着陈独秀先生、胡适之、守常等人,举着大旗写起文章来。

      民国七年,我写着狂人日记,诉说着对F建礼教和制度的不满,十二年,发着呐喊,十四年,因支持女师大学生被罢了职务,十五年,‘三一八’,写着文章骂着段蒸府,被追捕,写着彷徨。十七年参加着互济会,十八年又和他们搞着Z翼联盟,十九年又搞着自由联盟,二十年二十一年四处避乱,二十二年由蔡公邀着加入同盟,到现在民国二十五年,我五十五岁的一生,便过去了。” 

  “有时候夜里辗转难眠,或是猛然醒着,就躺着,闭着眼睛,顺着自己的一生,回忆着,思索着,想起我的父母兄弟,想起爱农、藤野先生、太炎先生,想起蔡公、陈独秀先生、季茀、守常、玄同,想起我的学生刘和珍、柔石,想起秋白、郁达夫。也想起曾经谩骂过的胡适、梁秋实,郭沫若、徐志摩等人。 一言一行,音容笑貌,仿佛很远,又仿佛就在昨日,在邻处,一推开门,便能见着。也因而觉着自己的一生丰满真实起来。有着低沉压抑,也曾彷徨,也曾呐喊,也曾自得,也曾自怨,也曾愤懑,也曾欣喜。

      这都是我半辈子所得。” 

  “年轻时我以为可以治病救人,我去日本留学学医,后来又发现,身体纵然健全,落得个精神孱弱,不过是上等的奴才,我从文,译着书,写着文章。 现在又明白,单单精神的清醒和富足,虽然可以举起抗争的旗帜挥舞,但没有武装,就如同空手的猎人反抗着林中的老虎群狼,纵然有千万种构想应付,虎狼真正扑来,亦免不了喋血。

      就像曾经的百日维新,像徐伯荪,秋瑾,像中山先生,像五四的青年,像三一八,四一二的抗议者。清醒的人总是少数,并且乏力,多着的仍是睡着的,或是迷糊的、渴望清醒,却找不到门路的。 需要有人,领着他们,发出呼声,发出呐喊,汇聚起个人的微薄力量成江、成海,奔腾激荡,从浑噩中走出一条路。 这条路,必须是真真切切的,为着所有渴望清醒的人、为着所有沉睡但必将醒来的人、为着这个病痛的锅架从压迫中走出来的,广大人民的路,也许这样一条路,就是我所想追寻的吧。

        我虽被一些抬爱的人,称谓先锋,但其实本身,只是个普通人,没有未卜先知是本事,只能守着自己的看法,而后摸索改变,道知天命的年纪,才终于知晓自己想要做的,也不算晚。” 

   陈落秋静静的听迅先生说着,又看向他:“先生,当今之种花,虽蒸档丛生,但这些年来,真正能影响锅架未来的,只有锅皿、工铲,您认为,种花之未来,系与何档?” 

      周先生笑笑,说:

  “落秋,你既是雪峰的好友,心中自然有着自己的判断。” 

        陈落秋也不答,只问着:

  “先生以为了?” 

  “落秋,此时,锅皿档仍是执蒸之档,也是最大是档派。”  

  “中山先生领导辛亥G命,建立民国,次年,锅皿档成立。 中山先生推翻H帝,自然是功绩卓然,只可惜那是一场成功的、又不成功的G命。中山先生G命一世,只往来于外国或中国之通商口岸,毕竟至死无大变化,但也算得上是个英杰、好人。 我自然相信,锅皿档创立之初,心中是怀着锅皿的。但守业未成。民国建立之后,逐渐背离了人民,锅皿档,也渐渐失去了初心。袁世凯,段祺瑞,曹锟,到如今介石·江,都没能逃出这个怪圈,二十一条,凡尔赛合约,到后来四一二,四一五,再到后来的迫-害G命档,肃-清左翼作家,到后来的九一八的不作为,坚持所谓的攘外先安内,不断妥协,学生们请愿,也惨遭镇压。难以不让人诟病。” 

  “自虎门销烟以来,西方列强多番侵虏我中华,道光二十年,英吉利借口销烟一事大做文章,发动Ya-P战争,签下了江宁条约,我们割了香港,赔了银元,开放口岸。 一二十年后,英、沙俄、法等,又打过来,烧了圆明园。照例,我们又签着条约赔着款,割了海参崴,库页岛。到了光绪二十年,甲午海战,竟输给了日本人,以天朝自居的大清,竟输给了几千年没正眼看过的倭寇,真是奇耻大辱,而那时候,距日本的明治维新,尚不足半甲子。” 

  “我年轻的时候,读天演论,读到:故知不变一言,决非天运,而悠久成物之理,转在变动不居之中。 对书中的内容,深有感触,虽不全以为然,但‘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却是牢牢记在脑子里。 严又棱也在导言十二·人群和导言十七·善群里说,人民团结于群体中而兴盛,群体发达,则守天择之影响削弱,群体羸弱,则更容易被淘汰。因此,避免灭绝,唯一的法子,就是顺应大势作为社会的代表,主动去进化。凡是愚弱的锅皿,即使体格如何健全,如何茁壮,也只能作毫无意义的示众的材料的看客,病死,未必是不幸多少的。一个民族的文明程度,唯有不断提升,锅架强盛方有可谈的希望,人民成为适者,锅架也得以强盛,所以对文化教育 或是他们所说的科学民主,的推广和普及,我以为是重中之重。” 

  “辫子还在的时候,说起这些,似乎并无多少可行的希望。 及民国成立以来,军F斗争不断,文化教育也是停滞不前。 到袁世凯复B,才重视起教育,然,其也是奉行着守旧的那一套思想。我自然是赞同他对教育的态度,但在纠结中,也明白着,祖宗之法不可变的念头,断不可存。守着F建的余果,不管其可口与否,有毒与否,全然吃下,其实是等于未有的。” 

  “存着一段时间,似有一种学习西方的风潮渐起。  照学西方,照学洋人,言非同西方之理弗道,事非同西方之术弗行。这固然说明所谓的自由主义思想的兴盛,但未曾不令人担忧。 与西方诸国较量,其首在立人,人立住了,一切都可以开展,方法途径就是尊重人的个性和才情。种花在过去,本就偏好物质而嫉恨天才,祖宗留下的惠泽消耗完了,蒙受外力的压迫,便颓弱不堪不能自保。若是某些自诩聪明的人,又为着彰显自己,将个性、精神和自信及自我认同,扼杀于极致的崇拜,将本身的自我个性剥除殆尽,只剩下拙劣的模仿,不伦不类,何尝又不是染上新的病端。”

        “又存着一段时间,存着一些人,奉行着所谓的虚无哲学,忽而又枪头一转,当起了所谓的国学家。我自然不是对国学本身持有非常的态度。然而一些所谓的的国学大师,奉行起所谓的国学,似乎又忘了,我们是被古书中的些许骗着,等闻所未闻的洋人到了,交手几回,惨淡收场,渐知子曰诗云似而无用,于是搞起维新来,反而调头又抵制起新文化来,先前吃的教训,得了片刻安稳,又全然遗忘起来。还有一些所谓的国学,大搞书籍的古董化。商人们翻印几十部古书赚钱,茶商盐贩接着刻书的名义挨着遗老遗少的士林更近一步,所弄出来的书,印倒是印着什么‘菁华’、‘大全’,而校勘却是错字百出,烂句连篇。他们本人反正是不看的,既如此,倒不在乎,辩不出是元版、清版又如,反正是‘国学’、‘古董’,只管古色古香定个高价卖给学生便是。 洋场上一些专写‘卿卿我我、蝴蝶鸳鸯’的文豪,见此路可行,也跟着摇身混进国学队伍里,借着国学的风名噪一时,无端地使我恼火起来。翻一翻历史中的儒林和文苑传罢,想来是没有一个将旧书当古董的鸿儒,也没有一个拆白饷阅者的文士,若是如此,我自然是不愿做这个文学大师的。”  

  “几年前,九一八后,锅皿蒸府和东北方面,搞起了所谓的不抵抗主义。 等日本人不费吹灰之力占了东北,不便安稳的聋作哑了,又想起所谓的锅联,想起所谓了友邦人士来。 却不知锅联正是和日本一伙的,素为大国把持着,英为秘书长,法日美掌政治股,何来胜诉一说。  锅皿档所谓的友邦人士,看着日本人占了辽吉,阻断铁路、枪毙人民,他们不惊讶;锅皿档治下连年内战、空前的水灾、kan头、卖儿,他们也不惊讶;学生的请愿掺杂些许纷扰,他们便惊讶起来了。 派出个调查团,调查数月,弄出个长篇大论来,却浑然不提举措,只是建议,建议。建议撤出满洲,建议自治,签订起所谓的不侵犯条约来。等报告传到日本,日本人却仿佛自己才是受到了天大的委屈和迫害,反倒张罗着要退出锅联了。见自己唯一的仰仗也没了,哪怕是锅皿蒸府中些许还想跳起的也安稳下来,毕竟被占的是东北,并非南京,祸尚不及眼前。不疑有他,继续装聋作哑着,叫起友邦来。反而大方的谅解起日本人。和解,总归是面子上过去了。人情激怨起来,先镇压着,引为治安,眼见压不住了,又放出话来:抗日,自然是要抗的,然而,此时锅力不足,准备不够,须有先后,抗日必先剿F,佂之历代兴亡,安内方能攘外。于是派不出兵力抗日的锅皿政府,又派出几十上百万的的军队,围剿起工铲档来了。

        同时,一边又搞起所谓的友邦外-交来,胡汉民说他们,除声言依赖信仰锅联外,别无外交,倒也算不得全然正确,南京又盼望着:假以时日,国际环境当有转机,东方战争之胜负。必在欧战之后,欧洲将与世界联合处置日本。开始在国际社会上广交起‘盟友’来,争取他们在道义和经济上的支持。 说是如此,然而,实际上,却是乞求般讨好着,求他个良心发现,凡是有些好东西,便送去。送去一批古董去巴黎展览,又送去大师和名画,在欧洲各国一路挂过去,再送着梅兰芳先生到苏联,促进‘象征主义’,又弄着棉麦贷款,是为亲善友邦。

        然而对着国内,为着叫那些总不安分的人安稳下来,又为叫着日本人顺下心来,反正是高举民族复兴的大旗,又立身于文化运动的道德高点,搞起所谓的新生活运动,搞起尊K读经来,高呼发扬国光、鼓舞民意。实质如何,自待后人评价。唯一还算可圈可点之处,便是锅皿档里终究还是有些不曾一心沉醉于敛财升官的人,提倡起理工兴国,不过,犹然不免把矛头指向唯心唯物之争,进而又炮击起工铲档来。” 

  周先生说完,忽而又问起来:“落秋,你是怎么看待日本的?” 

      陈落秋道:

  “周先生,我私以为,日本人,不得不防。日本人,像是一匹未被驯成狗的狼,被棍棒教训怕了,也会低头乞食,然而骨子里,却是时刻不在想着跳起来,撕其喉,饮之血。 在过去,被我们教训着,虽然也有这种心理,却更惶恐被棍棒打死,只是假装低眉顺眼度日。 而到近代,看见西方的铁船火炮扣开了宗主的国门,又自己体会了一番,方知棍棒终究抵不过火炮洋枪,便立即转手认了新的主人。回过头后,看见旧主人仍在用着棍棒,此刻衰弱不堪,日渐式微,终于鼓起胆子咬了一口,略占上风,尝着甜头,更加肆无忌惮起来,到现在都九一八,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对付此类狗,断不可心存侥幸,要么把它驯服成永不敢龇牙狂吠的家犬,要么便烧起大锅剥皮炖肉。”

  周先生笑着,摆了摆手,说:

  “落秋言语虽然偏激,却也有道理。我虽然也曾留学于日本,也交着许多日本友人,但对日本,向来是心存警惕的。日本人的心理,像是不知畏惧的赌徒,或是其所谓的武士精神,除非用强大的武力扼杀其贪婪的欲望,根治其膨胀的野心,那么它便假意的安分着,否则,便永远会得陇望蜀不知满足,妄想以小博大。从甲午海战,到日俄战争,到现在的九一八,立本人一旦有了足够的资本,就会产生无法抑制的野心。锅皿档奉行绥靖,一味的纵容和退让,势必会使其胃口过度的扩张,或许这匹见了血的狼,还会将战火烧向更多地方。” 

  “况且,尚不止日本,我昔日看谢康如先生的时局图,还有熊一样的沙俄,鹰一样的美利坚,狗一样的英吉利,蛤蟆似的法兰西,将我们团团包围,撕裂着,瓜分着。  ‘沉沉酣睡我种花,哪知爱国即爱家,锅皿知醒今宜醒,莫待土分裂似瓜’,列强,亡我种花之心不死,如今世或后世无所作为,亡国灭种,亦非危谈。”

   “朝廷尚在的时候,面对这些,正如途中所做的那般,或是高举铜钱搜刮民财,或是抱着YI太太寻欢作乐,又或是网着之乎者也的老翁、马旁练武的武夫,愚民奴民。 等到推翻了朝廷,建立民国,到现在民国二十五年,国际情况似是好转了些许,然而深究着,列强心思却未曾改变。锅皿蒸府较朝廷似是进步了些许,然而细看着,又似乎渐然像起前时。我心中虽不满锅皿档的懦弱无能,但对着中山先生一手创立起来的的这个蒸档,又或是介石·江这个老乡,心中总存着些许侥幸:或许锅皿档还未沦落到像清蒸府那般不堪,又或许,他江中正仍记着自己的抱负和底线,不至于沦为溥仪慈禧之流。江中正这个人,有一定的才志和胆略,是为中庸之士。年轻时也曾胸怀抱负,追随中山先生,励志救国存亡,而在委员长的位置上待久了,却也日渐麻痹自我,独-裁奸-诈起来。不知内心,仍能存几分少年时的雄心,或许尚有,可他介石·江是锅皿档,锅皿档向来不是江介石。”  

  “对工铲档,原本并不深知,只是听友人学生说着,看报纸写着,听锅皿档说着。忽而有一朝,发现自己身边竟有诸多工铲人,自己竟也算工铲友人了。我的好友李守常原是工铲档,秋白是工档,雪峰也同样是 。 就像是常听友人谈起的同乡,虽不曾亲眼见过,听的多了,似乎也便知道其到底大概如何。因而虽然不曾知晓那同乡究竟是怎样的人,想来同友人如此交好,也不得如何之差,心中有几分定论了。后来,与秋白、雪峰交往日深,又时时听雪峰与我谈起,便了解更深了,了解着他们的根源、目标、发展和使命,越发觉着我竟与其有诸多共鸣之处。 虽然也有部分分歧,但总的说,却是高度相同,就仿佛是散落两家的弟兄。雪峰告诉我,他们是想建立一个真正由人皿当家做主的蒸权,为着绝大多数人民群众而战斗。 我读工铲档宣言时,虽然也看到过工铲档的理念,却是一知半解,切实深知后,审视计较,又觉得崇高远大。工农才是国家的多数,多数的力量是伟大的,要紧的,有志于改革者,倘不深知民众的心,设法利导改进,则无论怎样的高文宏议,浪漫古典,都与他们无关。”

  “锅皿档起家时,也曾被多数拥护,而如今,拥护却日渐消弭。 纵观古今,都明说君为水民为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如今虽不搞H帝那一套了,其中道理,却是相通的 。 中山先生初组织兴中会的时候,不过是个在海外秘密活动的小团体,而最终却推翻了H帝。工铲档最初在中国活动的时候同样上不得台面,却能日渐壮大,到共同北伐,到历经锅皿-档多次围jiao仍能顽强不倒。 谁又能断言,这星星之火,他日不可成燎原之势。形势如此相似,结果却差异渐生。 锅皿档的主体自然不是真正的工农,虽曰锅皿,却日渐脱离锅皿。而工铲档,主体本身就来源于底层,由工农汇聚,自然贴近人民,只要如他自身所说的那样,永远不脱离舞铲阶-级和人民群众,那么他便是永远种花的未来。 至现在,于公于私,我更偏向于工铲档,且希冀他有朝一日成燎原之势,焚尽剥--削与压迫,领导起中国之未来,倘如此,他日中国未必不能脱离列强之迫害,未必不可立于世界之前列。” 

  “先生如此看好工铲档?” 

  “我自然是看好的,只是至今时,稍显晚了。我向来以为,蒸档与宗教相似,盲目的从众,亦或是利益的驱使而产生的倾向与站队,其实失去了个性。须审视、比较,剖析,于理据找立足出,于现实求契合点。而后分析优劣长短,自然得上分之分。 我既不加入锅皿档,也不加入工铲档,因而能更全面真实的看待他们。到现在看来,我倒更像是个工铲档,虽然做的事不一样,但心里,却是相通的。只不过我比他们轻松许多,他们扛着脑袋闹G命,我却只是动动笔杆子,写写文章,说我拿着笔当武器,倒像是抬举我了。”  迅先生笑着。 

        陈落秋摇摇头,说:

  “先生自然担得起盛名,润之先生读了您的文章,对您也是推崇有加,说您是一个伟大的文学家,是民族解放的急先锋。润之先生还说他和您的心是相通的,称您为档外的布尔什维克,甚至私下里说,您的方向,就是种花皿族新文化的方向。去年得知先生作诗以庆反围jiao的胜利,前些日子得了先生同矛盾先生的贺电,又收到了先生寄赠的礼物,甚为感激,更是想要拜访先生已久,只可惜形势不许。”

  “润之倒是将我捧上天了,在我看来,他润之·毛可比我强多了。我只能管得住手里的笔杆子,而他却能指挥好十几万的军队,是个出色的政治家军事家。并且,文采也是极佳,我昔日从雪峰处读润之的诗词,润之的诗词,虽不刻意堆叠词藻,不刻意讲究平仄押韵,读来却是让人平白于胸中生出一股豪气,便于谈笑间,称润之为山大王。我尤其喜爱润之雪和长沙二首,读来壮阔豪迈,雄奇磅礴,润之实在是被政治耽误的诗人,对比那些古里古怪寻开心的所谓新诗,民国以来,此二首,可谓扛鼎之作,只凭诗词,他润之·毛就胜介石·江一大截。” 

      陈落秋笑着,说:

  “先生的诗词也不算差。” 

  “到底还是比不上润之。”

      周先生挥着手:“也罢也罢,落秋,你也别看我们二人互相吹捧了,今日蒸事锅事已经聊得够多了,不可多聊,之谈文学及逸事,如何?” 

    “自无不可”

   周先生便笑着,带着胡子一齐动起来,似是感觉天色黯淡,又摸开了灯。

        便从写字桌上压着的杂乱稿纸中抽出一张:“落秋,你看这句翻译,”指着其上几行文字,只见写着‘请勿吝于训导’,而后一划,改为一句‘务请不吝训导’,仍然画着一笔。

   “这两日,闲来无事,便译着。到此处,忽然顿住了,思来想去,先译出一句‘请勿吝于训导’,总觉着有些古怪,便又改成一句‘务请不吝训导’,乍看,似有些可取,缓些时候再看,似又不及前句,落秋以为如何?”

   “先生的工作,自然是先生自个儿定夺,落秋怎好干涉,若是弄出个定夺,日后先生觉着不当,又拉不下脸来改,岂不是为难?”  

      周先生摸了摸胡子,笑着说:

  “无妨,我的脸皮倒是厚的,况且,今日我本就于此寻得些眉目,落秋突然造访,打断了我的灵感,现在怎能置之事外?”

   陈落秋笑着:“先生真是不吃亏的主,既然如此,那落秋便献丑了。

        落秋私以为——”

   ——

        ——

      话音淹没在渐深的暮色中,两人互相交谈着,不时掺进几处笑声。

      话中不知岁月,但觉温度似是凉了下去,隐约可透过窗帘和玻璃窥见泛黄的远空,而后有妇女孩童嬉笑之声时起,米饭和菜的香气溢来,蝉鸣声远近交和,与着周遭人家叫喊吆喝声融杂,一同久久不散。 

          ——

  “——落秋,我给你说,我还记得啊,在上海,有一年,大晚上的,平她们都睡了,我一个人开着灯写作,正来着灵感,准备提笔,一只叫春的野猫便不知从哪儿蹿上了临近的阳台,喵个不停,那叫一个抑扬顿挫、婉转哀怨,顿时使我思绪全无。

        我本想等它自己走开,然而等了一刻钟,仍无起色,甚至不知道哪里又来了另一只野猫同它一起叫着。

        无法,我只能打开窗,小声赶走它,看着赶跑了,刚合上窗坐回原处,它便又跑回原处叫了起来,无法,只得接着去赶。

          如此往复数趟,毫无效果,甚至,还叫得越发欢了,当场便气得我咬牙,便抄起一罐烟,站在窗口,抽起烟丢它。一停我便丢它,一停我便丢它,一罐子烟丢完了,总算给它赶到不知哪儿去了。” 

          陈落秋惋惜道:

  “先生,可惜,猫不是好猫,烟是好烟,白糟蹋了。”

          周先生便打断他 说:

   “哎——你且听我说完,第二天我与广平说起此事,她也怨我白白糟蹋东西,当天还是又给我买回一盒子新烟,却不知,我当晚赶走了那只野猫,解了气,小坐一会儿,又开始心疼起我的烟来,便披了件衣服出门,又一根一根地给烟全捡了回来,一数,全然不少,心里顿时舒畅无比,念头通达,无心写作,当时便上床睡了,久违地做了一个好梦,哈哈哈。”

   二人正聊着,门忽然被推开了一角。

        一个七八岁模样的稚子抓住门,探出半个脑袋小心翼翼地望了望,见两个大人正看着他,有些拘束说着:“爸爸,妈妈叫你们去吃饭了。” 

      陈落秋看着他,便打趣着问:

  “小公子,我呢?”

      后者犹豫一阵,想了想,挤出一句:

   “嗯……叔叔”

   周先生笑了笑,招了招手:“海婴,快过来爸爸这儿。”

   海婴便小跑过去,躲在周先生另一侧握住了他的手  。

      周先生摸了摸海婴的小脑袋,而后蹲下去,说着:“海婴,这是爸爸的朋友,是你的陈叔叔,快叫叔叔。” 

  海婴便侧出半个身子,小声说着:“陈叔叔好”

   “这孩子,旦是没人的时候,总是又跳又叫的,安分不下来,来着人了,又怕生起来。”说罢,便将海婴举起来坐在自己脖子上。

      陈落秋见状,一副了然的样子,说: 

  “早听说先生宠孩子,说着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又说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今日一看,果真如此。”

      又转过头去看向海婴,说:“你好啊,小太子。”

   海婴撅起嘴,对别人喊他小太子很不满“海婴才不是小太子,海婴是小公子。”

  “你爸爸给你宠成小太子咯”  

  周先生笑着,说:“对对,海婴是小公子” 又朝陈落秋说着:“现在还小,还架得住,再长大一点儿,我这小胳膊小腿,怕是不能再让海婴骑咯。

      我十五岁的时候,父亲就中风死了,我小时候,对他又爱又怕,有时候还有点恨他,他总是对我很严,而且还爱发脾气。等自己也有了孩子,又似乎理解他了,便深知,望子成龙,确实是每个父母由衷的期盼,不过,想起自己小时历经的种种,不想这孩子蹈上我的覆辙,不期望他以后成什么大才,能成为一个踏实正直的人,便足够了。” 

      海婴嚷嚷着要下来。 “爸爸,我要下来,海婴才不是小孩子,而且,妈妈看见了,肯定会批评我的,妈妈可凶了,还喜欢背着你打我屁股。” 

  两人对了对眼,一齐笑了。

    便与着下了楼,到着厨房,桌椅早已设好了,两个姨娘正在摆菜。 

  “广平呢?” 

  “夫人去接萧小姐了” 

  话音刚落,便有声音传来:“来了来了”

      许夫人同着另一名女士出现在眼前。  

  那女士见着二人,便问:“先生,这位是?” 

  周先生介绍道:“悄吟,我给你介绍,这位是陈落秋陈先生,是我好友。”

      又向着陈落秋说:“这位是萧红姑娘,悄吟小姐,也是我的朋友”  

     “悄吟,落秋今日到这里做客,天色已晚,我便强拉着他一起吃个便饭,还希望你不介意。” 周先生解释着。

  萧小姐摆摆头,说:“当然不介意”  

  两人握了握手。 

  “陈先生,幸会” 

  “萧小姐,我知道你。” 

  “哦?” 

  “有幸拜读过萧小姐的生死场” 

  “陈先生觉得如何?” 

  “当时便在想,能写出这样一部作品,是怎样一个敢爱敢恨的奇女子,没成想今日便见上了。”  

  “陈先生怎知我是女子”萧小姐疑惑着。

  陈落秋也不解释,笑着说:“您就当我是我干猜的吧” 

  周先生和许夫人一齐笑了。

    许夫人便说:“好啦好啦,快上桌吧,莫等饭菜凉了。” 

  众人便上了桌,周先生又喊两个姨娘一同坐下,而后下着桌,不知从哪里抱回一坛酒。 

  “绍兴老酒,藏了许久舍不得喝的,今日便开了,悄吟也来几杯?” 

      萧小姐连忙摆摆手,说:

  “先生可不许害我,吃完饭还要去照相留影的,明早还要赶渡轮,若误了时辰,先生须赔我船票。” 

  “可惜,这好酒,如此,便只能和落秋共饮了。”

      周先生摆上酒杯,斟上两杯。 

  “够了够了,说好小杯的。”

      杯中刚过半,许夫人就急忙制止起来。

      见周先生似又话说,又补充道:“若是多喝,误了身体,我便给你烟酒瓜子都停了。” 

  周先生悻然,只得停手,无奈地说:“罢了罢了,落秋你可看见了,不是我不陪你喝,实在是平不许,大病初愈,大不过他”

      两人便碰着杯。  

  许夫人起身,将盘中的菜一一夹到周先生碗中。

    “东坡肉,白切鸡,鱼,都是你爱吃的,多吃些,早点调理好身子。” 

  “够了够了,广平,我尚且动弹得了。客人面前成什么样子?” 

  许夫人不管他,又起身,往萧小姐和姨娘碗中夹菜.

      “吃吧吃吧,尝尝我的手艺。”

      又转头,对着陈落秋说:“陈先生也尝尝这东坡肉和鱼,先生喜欢吃这些,我跟着店里的厨子学的,不知道对不对您的口味,您将就着吃。” 

  “妈妈,海婴也要吃。”

      许夫人笑着:“好好,海婴也吃,”边夹边说着:“海婴要多吃点,长得壮一点,不要学爸爸,总是病殃殃的。” 

  “可是爸爸很壮啊,爸爸能把海婴举起来,妈妈就从来举不起来。  

  大家便一同笑起来。

  饭局过后,海婴便跑去玩了,两个姨娘收拾起来,萧小姐像是有什么心事,先是同许夫人聊了一会儿,而后又同着迅先生一同进了书房说着什么。 

  许夫人看二人上了楼,叹了口气,又问着问:“陈先生要不要喝些茶?”

    不等说完,便起身倒茶,边走边说着:“悄吟心里也苦,明日,便要去日本了,先生待她如老师和父亲般,他们应该有许多话要说。”

  “先生身体怎么样了?”  

  “前些日子坏的很,又烧又吐,咳嗽胸痛,样样不落,得亏上天保佑,这些天总算好过来了,不过还是得好好养养,先生年纪大了,比不得从前了。”  

  “夫人辛苦了。”

      许夫人挤出笑来,说:

  “哪有什么辛苦的,你们啊,都叫他先生,实际上啊,他就是个脾气又古怪,坏习惯又多的犟骨头,我是先生的爱人,又喊我先生,我哪里称得上什么先生,我啊,只是先生的爱人,陪在这个犟骨头身边,能好好管着他,照顾好他和海婴,就足够了。” 

  好一会,两人下了楼。

    许夫人又给两人倒茶,随后坐在萧小姐旁边,叮嘱着什么。

   陈落秋看向周先生,道:

        “先生,我该走了。” 

  “落秋再坐一会儿吧,”周先生连忙挽留。

      许夫人也跟着说道:

      “是啊,陈先生,再坐一会儿吧,不用担心,到时候我叫个出租车师傅送您回去。”

  “先生和夫人的心意我领了,只是,已然不早了,今日来这儿,还未给他们交底,再不回去,他们怕是心急了。” 

  劝阻再三 ,未成。

      “也罢”,周先生也不好强留,“广平,你就在此处陪陪悄吟,我去送落秋。”  

  “先生,”许夫人递来一件大衣,“披件衣服吧,担心着凉。”  

  周先生接过衣服披上,便要送他,陈落秋也不推辞,两人便一同走着,出了大门,朝着路口走去。 

  天早已黑透了,但有着星月遍照,不远处也零星的存着路灯,又似乎通透地明亮着,不觉着那么暗了。 

  路并无多远,两人走出不久,便到着路口。 

  “先生,便送到此处吧。” 

      周先生道:

  “我倒是无妨,再多走走,当是消食了。” 

      陈落秋打趣道:

  “落秋可不敢让先生多送,若是着凉了,先生虽不怨我,夫人心中肯定记我一笔。” 

  话虽如此,两人仍是慢步走着,在静谧的巷道内,脚步声清晰地传来。 

  “今日于先生家做客一日,得和先生一番交谈,实在是落秋之幸。”

  “我倒是,大病刚愈,又交着落秋这一好友,只可惜,曲有一终,人无不散,今日一别,又不知何日才能再聚了。” 

  “先生,这世道,终究无常,身处乱世,聚少离多,多少亲友,一别便成永别,或许这一生,便只能见先生这渺渺一次了。”

   “落秋也不必伤感,人常说好聚好散,相交时欢愉酣畅,别离时必定不舍,只不过徒增不快,道是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何不洒脱视之。”

    陈落秋答着:

 “心中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不过真到头上,还是无法洒脱。” 

  再远的路也有尽头,又走开不远 陈落秋看见不远处的电话亭子,便驻足。 

  “先生,如此,便于此别过。先生,今日之事,亦或是关于我的一切消息,请务必不要再向任何人提起了,夫人和萧小姐那边,也请转告这般。” 

  “落秋这是为何?” 

      陈落秋也不解释,只说着:

  “落秋自然有自己的苦衷。” 

  周先生听着他的话,沉默片刻,欲言又止,最后,只是看着他,又说:“落秋,我与爱农相处多年,却从没有听他提及过有个远房表舅。

      和雪峰,若真是他介绍于此,必然会事先和我打个招呼,你说和雪峰只有数面之缘,侨居海外,却又仿佛熟知雪峰和我,以及润之。”

    周先生不再多说,陈落秋也不多提,只说:

  “先生,不管落秋是什么身份,此时此刻,我们是朋友。”  

  “是啊,我们是朋友,”周先生点点头。

      随即,又问着:

      “落秋,你说,这世上,真有不相干者,能尽知世间之事么?”

        陈落秋答着:

   “先生,谁又能做到未卜先知呢? 倘若真有,或许,那人并非存于此刻,也许,来自未来,来自后世,如同读自史书般,了解于此吧。”

   “后世,未来,”周先生思索着,不得,又笑着,“当真是玄之又玄啊。”

          而后话题一转,“落秋,你说未来,种花,会变成怎样呢?”

   “先生,后世的事谁又知道呢,”陈落秋说着。

        “您若非想得出个答案,落秋便猜想着,未来,种花,应该会再度复兴,再度跻身世界前列,成为一个伟大而完整的国家吧。  到那时,每一个孩子都能上学,每一个病者都能被医治,每一个人都能挺起脊梁。或许,到那时候,仍有不足和缺点,但在世界诸国中,我知道她便是这片土地所诞生的子民最合适的归所,无法割舍的故土。” 

      周先生顺着他说的构想着,感叹着,说:

  “真若如此,那可真令人向往啊。” 

      陈落秋又说:

  “先生,或许百年之后,您的文章还会被人们读着、思索着、研究着。

      有人褒,有人贬,褒多于贬,喜多于厌,朋友多于敌人。

      人们提起您,仍旧是文坛高悬的明星,一名伟大的文学家,思想家。”  

  “这自然是好极——搞文学的,谁又能没有些私心,没有幻想过自己的作品能流传与后世,名显于后世呢。我也是个俗人,自然也是欣喜于此的,只不过——我又怎么能被高高捧起,能不被遗忘呢。”

        周先生有些苦笑着。

      “我的所思所写,包括我的整个人,我的一切,我因之不幸的愤懑,矛盾的心理,诟病的生平,只能是扎根在现下的时代,在现下的社会。

        我自知他是偏激而矛盾的,不可能总是对的,也或许从没有对过,我只是宣泄着,痛心着,愤怒着,悲哀着,仿佛远离了美与善,总是负面着,压抑着,我因着现时的文字,是我刻印着时代,也是时代改造着我,真正该读的,只能是这个时代的现存者。

        倘在我所构想的未来,应当是不必被共鸣,被理解和深以为然的。那应该是幸运且美善的,到那时候,人们应当忘记我,当作谈笑的妄言,我那应时的文字,也应该置之不顾,一任其消灭,被遗忘和抛弃。

        倘若百十年后,后人却以为那时候的现状与此时并无两样,也可以留存,依旧在理,依旧值得启迪,反而给我编辑起来了,那应当正是我所悲哀的不是么。”

  “所以,我怎么能不被忘记呢?我应当被忘记,应当忘了我,应当的。”

        周先生有些怅然,长长叹着气。

    陈落秋望向周先生,郑重着说:

  “先生,你只当是时代改造着你,却也全然忘了,也是如同你这般的人在创造着时代。今朝的文字自有今朝的明见,后世的遗留必有后世的解读,我以为先生的文字,是这个时代多数人的鸣声,它定然是存着必然的由来,后世即使不同于今世,即使有一天它不再被人理解,也不应该被忘却,先生,您可以不被理解,但您不该被忘却。”

  周先生呼出气,浅浅笑着,不说什么,只是看着没于远方的灰暗。

      许久,又伸出手,同陈落秋握过。

  “落秋,我会永远记着今天的,记着你的,我们是朋友。”

        陈落秋顺势抱过他,而后说:

  “当然,不胜荣幸。”

      周先生便又笑着,说:

  “我记着了,落秋,便不送了,明朝见。”

  “明朝见,先生。”

  周先生转身,在夜色中沿着来时的路,缓步走着。

  有云遮蔽住了月亮,方才还明亮的四周忽的暗了下来。路灯在闪烁着,渐渐昏暗着,像是在寂灭前的余晖。

      陈落秋注视着周先生的背影,大声说着:

  “先生,您的路,光快要灭净了,便只剩这一截短短的昏暗的路了,走过这段灯光,很快,就要迈进那漫漫的黑暗中。落秋,最后再目送您一截了。”

  周先生顿住一刹,并不回头,而后笑着,任声音传来:

    “我走过的路,向来是不少的,夜路,也自然不会去怕它,既走得明亮大道,便是这条路,也不得去踌躇,便走着,且看他如何。”

  陈落秋不再说什么,只是注视着那个背影,在夜色中渐然远去。在将要消失的那一瞬,小声说着:

      “先生,珍重,也,再见了”

  说话间,声音便消散在风里,那和千千万万人并无不同的窄小背影,便决然着,独自着,不可挽留地,一步步,走向那即将昏暗的,短暂的,而又早已注定着结局的路,再找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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