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生活奔波在外,我曾有好几年,都是除夕夜,我才匆匆往家赶。记得第一次回去过年,一路上,还有点小精彩。
那一年除夕,当我急匆匆跑进新南门车站,到家乡的车票全部卖空。我一下子瘫坐在冰冷的车站不锈钢座椅上。无助的神情,沮丧,刻满我的脸。回去吗?父亲和兄弟在等我回去吃年夜饭。不回去,于心何忍!这是我蓉漂后,第一次回去过年。
我渴望再加一班车,或者有谁能临时退票。我向售票窗口张望,我挤进去,问售票员,可不可以让调度临时加开加班车?我看到车站还有很多想回家的人,或许我们不是同路。可是我们的回家的心情,都一样。有焦虑的,有沉思的,有微笑的,有道别的,有拥抱的,有挥手的。
我却拎着一个包,彷徨,无奈等待。如果赶往石羊场,肯定也没有班车,时间太迟。
正当我小烦躁时,电话响起。原来是川农的哥们兄弟打的。‘’回家不?兄弟!在哪里?我马上从龙泉过来接你,回去过年。‘’忐忑不安的心,顿时如释重负。我攥紧手机,完全不顾及还有难么多人,对着手机吼,‘’要回去,要回去。我在新南门汽车站。我要回去!我在龙江路口等你!‘’激动,除了激动,还有兴奋。
这下,我可以回家过年了。成都的冬天,黑夜来得比较早。花灯初上。昏暗夜色降临,而车站的红灯笼,此刻也微微摇动。
近七点,我们从新南门出发。空旷的大街,在平时熙熙攘攘的人潮里,此刻如机场跑道。商家,基本关门闭户。这人潮流动的都市,到春节时,仿佛是空城一座。我难掩喜悦,这个哥们,到成都,一般都会主动联系我,要回家,尔后坐顺风车。当橘黄的路灯完全消失在身后,我的心,才稍安,踏上回家的路。
黑色帕萨特车轮滚滚,沙沙声,向黑夜里的川西驶去。车上,回家的喜悦,随着路途的缩短,逐渐平复。过南河,翻越文笔山。茫茫夜色里,有两个青年,一边沿着108国道,急促行走,一边紧张张望,似乎要赶车。一男一女,背着包,牵着手。
我琢磨是打工的,估计赶不上车,走路回家。跟兄弟商量几句,试着问问,可以捎带一程。兄弟倒也乐意,‘’行,大过年的,还在路上。问问看!‘’
待车超越他们,停稳。我打开车门,跳下车。车灯前,两个青年人,很年青,估计就是高中毕业。
‘’你们是不是回家过年?远不远?走路方便吗?‘’
惊喜的是那女青年,在黑夜里有人主动打招呼,她有点高兴。男子倒有点惧怕。
我赶紧打消疑虑。‘’别怕,我们也是回家过年。你们哪里的?还要走多久?远的话,可以带你们一程,免费的。‘’兄弟也亮出工作证,驾驶证,还有我们的雅安车牌。还有我地道的家乡话。他们才有点放心。
男子说是回名山前进。坐班车,到了邛崃,师傅嫌人少,不划算,将他们扔在马路上,扬长而去。他们俩在成都武侯区某鞋厂打工,这是回家过年。没想到,半途被扔下车,没有车可赶,只得徒步。
从邛崃卧龙走路到名山前进,这还有多少路要走。远着呢。除夕夜,别个都在推杯换盏,他们还在赶路,想想也是心酸。
‘’走吧,上车,家乡人。我们送你们一程,免费,安全送到家!‘’我干脆地对男子讲。
‘’要得,要得,只是我们要付费。‘’男子露出笑容。背上的背包已脱下来。钻进帕萨特,我们一行四人,继续在除夕的黑夜夜风里,向着家的方向,赶去。
说话声,笑声,装满整个车厢。陌生的相遇,淡淡的相识,却是熟人般的交流。女青年一路难掩喜色。说如果赶不上车,不知要什么时候才走得到家。我的兄弟说,没有关系,出门在外,挺不容易。大家能帮一把,就是一把。反正都顺路呢。
我们一路说说笑笑。不知不觉,车到了大塘。
蒲江到大塘与国道108线大交叉口,又有一个中年男子,站在路边,在路灯下,紧张打望过往车辆。兴许也是要赶着回家。他穿着灰色羽绒服,戴着眼镜。看到有雅安车牌,就一个劲在挥手招手。看到我们的帕萨特,他的手,挥得很带力。
我的兄弟平稳将车停在他面前。
他赶紧跨向我右边的车窗,比划着。我按下玻璃。这是一个不认识的老中年男子。
他大声说,‘’师傅,搭个车,搭个车,回雅安。我是雅安的。搭个车,搭个车!‘’
我听出他的口音,带着宝兴芦山的方言。估计确实是雅安人。也许也是真的错过了车,急着要回家。我跟兄弟示意。
兄弟说,‘’搭嘛,反正刚好还有一个座位。你到雅安哪里?我们送你回家!‘’
‘’中桥,中桥,你只要把我搭到中桥就可以了。‘’中年人讲出具体的地点,看来确实是回家过年的。他摘下眼镜,揉揉眼,‘’我挡了好几个车,都不停。你们搭我一程!我万分感谢你们,感谢你们。大过年,我居然还在路上。‘’
中年男子倒是空手,没有背包之类,看样子应该是单位上工作的。
于是,我们挤满了帕萨特,五个人,都奔走在180国道上。我们不同的方向来,却朝着同一个方向去。就是回家,除夕夜,再晚,也在赶路。
中年男子坐定后,告诉我们,他从丹棱办完私事过来,到蒲江,再到大塘,也就是想说,国道上车辆还多一些,还可以搭上车。而丹棱,早就没有开雅安的班车。幸好我们停车,将他带上了。
一边闲聊,我发觉这中年男子很面熟,就是想不起在何地见过。他还提及了他在宝兴,参与慰问困难群众,也是在一个寒冷除夕夜。车子坏了,徒步走回家。好在不远,就在本县。
这让我想起曾经的一件事。有一年,我也是徒步回家。从芦山往雅安走,也是除夕。在芦山收钱,结果是空手而归,班车没有,就连四周用篷布围着的三轮摩托车,也没有一辆在马路上突突奔跑的。我顺着白色微光的马路,往雅安走。到大深沟,总算看到一个东风~140大卡车开始下坡,感觉驾驶员很面善。赶紧招手,没想到他停下车。我赶紧央求道,搭个顺风车,回雅安。他竟爽快同意了。上车后我搭讪聊天,才知道师傅是姚桥的,一个女同学的同学的哥哥。
我也告诉这位中老年男子,今天我也是没赶上车。幸好有兄弟,办完事从龙泉返程,刚好车辆空着。刚好我们就那么有缘碰到,一起挤在一个车上,一起回家。
世界上,很多东西是无巧不成书。我跟这位中老年男子讲。他点点头,表示认同。
小青年的电话响了,原来是他的父母在过问,究竟到了何处。他激动跟他妈妈说,今天遇到好人,正坐车往家赶,别担心。一会儿就到家,赶不上年夜饭,赶上了平安。
我回过头,发现小女子的头,紧紧靠着小青年的肩膀。他们不再说话,大眼盯着车辆前进的车灯指引,他们在寻找回家的路。
从国道名山县城拐下,我们按约定,往前进镇赶。夜,更深。山乡的除夕夜,除了偶尔的犬鸣,空气中腊肉香,烟花爆竹香,都在蜿蜒的乡道上,游荡。
晚上九点四十左右,我们先将小青年送到了山乡的家。这是有楼房的一户人家,电灯照亮了整个院坝。看家土狗,叫得欢。
自然,我们没有收取别人一分钱财。觉得都是顺风车。一路大家说说笑笑,也是一件甚让人快慰的事。
打着手电来迎接小男女青年回家的大姐,一个劲儿夸我们。说不要钱,给送一块腊肉答谢。要不是我们行个方便,小伙子们还不知啥时候才能到家。好说歹说,硬是塞给我们一块腊肉。说鸡蛋不方便,腊肉便于携带。盛情难却,我收下了腊肉,放在后备箱,让兄弟带回去。
从草坝往雅安赶,时间很晚。在大塘上车的中年男子,似乎也没有倦意。他盯着黑夜的窗外,没有说话。
我努力打破沉静。过年嘛,大家要闹热闹热,喜庆些。
‘’师傅,你到了中桥,有人接你不?要不我们还是将你送到家门口?太晚了。‘’
‘’不嘛,没得事。我到了中桥,就等于到了家。走一走,然后回去。‘’中年男子又取下眼镜。擦拭了一下眼睛,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你们今天太好了,我很感动。大年三十,你们不怕陌生人,竟然还顺路捎带,一起带回家。要不是你们,我今天还不知咋办呢。我宝兴出来的。我姓齐。在政协上班。‘’
到了姚桥,这位中年男子才自我介绍,露了姓。我终于想起来,是见过这位中年人,在以前的电视上。他在台上激情讲话,很精彩的发言。
原来如此,如此说来,那天我们算做了一点点好事。其实,微不足道的。所以很多年来,我一直舍不得说。很平常的举动,反正都是举手之劳,又带顺路,能帮一把,算一把。
有时,人生的相遇相识,很奇妙的缘分。在大年除夕夜,我赶着回家,一路上,遇到和我一样在路上急着往家赶的人。我们不认识,没有落下谁,因为我们回家的路,在一个方向上。
我也是在中桥下车,和那个中年人挥手道别。我行走在夜色深处的雨城。这里是我的家乡。街上几乎没有行人。都回家团聚去了,年意已经装饰江边的小城。我呢,也赶了回来。虽然时间很晚,我总算是赶了回来的。这就很好,过年嘛,回家的那感觉是真好。
那个除夕夜的回家路,已过去十来年。虽然后来也有很多次,是在除夕夜,才又急匆匆往家赶,可是那一次,我是一直无法忘怀。
——應緣荼仁,丁酉腊月二十九日,根据真实经历,回忆记录。配图源于《美酒成都堪送老》《成都旧时光》等书籍页面。仅作美化,如有侵权,请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