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山东半岛内陆地区一个平平无奇的村庄,与莫言老家相去不远,没有名山大川,没有深沟险坡,也无甚知名特产。我总以自己的出生地不够特异而感到遗憾,没有上山打猎、没有下海摸鱼、没有竹楼民歌也没有雪山榛蘑,它就是黄土地,干燥的季风,连一个像样的树林和 一条小河都不曾有,其实也有,只是距村子超过5公里的事物就相当于不存在。我成长的年月正赶上商品经济的飞速发展,时代的车轮推着大家无知无觉地向前走,回头看,已是物是人非事事休。那些曾经伴随我成长的,我从未珍视过的场景竟幕变得鲜活起来。
村子地势平坦,略有起伏,世世代代的农民们长居于此,为了叙述方便、容易区分,村子的不同区域被口口相传留下了诸多奇奇怪怪的称呼。我们村与周边几个村开头的称呼都叫“葫芦埠”,据我一个老师说是因为我们村往东不出500米,有一个小山包,叫东埠,东埠半坡上有一条沟,形似葫芦而得名,连同我们村在内的周边五个村子是葫芦精生的孩子。我们小学六年级时这位老师曾组织过一次参观葫芦埠写游记,去到的时候葫芦已经被挖土机挖的面目全非,即使并非如此,我也觉得是老师牵强附会,因为除了这个老师,再也没有一个人提过葫芦埠是怎么来的。
村子比较大,呈南北长条状,我家在村子的南面,叫南庄,中间大队隔开,大队北面叫后庄,小孩子们一般不会到另外一边耍,叫不是自己家里人,不能随便去。
我家往北100米,是学校,之前是联中,90年代初期改成了小学,学校的东边是大肚子湾,好多年没到过这个地方,不知道是不是填平了。大肚子湾的肚子现在想想确实挺大,大肚子湾的入口是学校的东墙跟儿,值日的垃圾全部倒在这里,翻垃圾堆找东西是那时候经常做的事儿。无论是不是下雨,大肚子湾里基本没有存过水,好像一直都是干的。我们也只是在冬天的时候去大肚子湾里点火玩儿。好像每个男孩子对火都有一种天生的喜好,在湾边挖一个洞,随哪里找点儿柴火,最好是再找点儿塑料,在洞的上面挖个出气孔,看谁的火大,谁冒的烟多,一直到黑天回家吃饭。春天的时候,也偶尔在湾里放风筝。
大肚子湾往北100米,也就是学校的北墙根儿,是“姓潘的”。我们村主要有三个姓,绝大多数都姓李,我们在南庄住的有十多户姓任,都是一家子。再就是姓潘的,姓潘的户数应该比姓任的少,以杀猪为业,男人膘肥体壮、女人硕大魁梧、孩子也一身杀气。偶尔路过,都能看到路边的车辙印里泛着黑色的血污,空气里飘荡着油腻的腥膻气。这个地方给我的童年留下了无边的恐惧,每次非走不可都心惊肉跳,不光是害怕挨揍,更害怕这里养的狗。姓潘的养的狗都是像黑背那样的大狼狗,坨大沉稳,叫声低沉洪亮不聒噪,也不拴,就在接上溜达。我四岁之前曾经有一次跟奶奶他们到东埠烧香,姓潘的门前是到东埠的必经之地。回来的时候奶奶有事儿着急先回来,让我跟另外两个奶奶一起回来,我不喜欢看老太太们烧香念佛,就跑到一个山楂园里摘山楂,摘完我就顺着路往回走,路过姓潘的,一抬头就看见一条大狼狗,吐着红舌头,趴在路中间,心不在焉的看着我。我走也不敢退也不敢,小心翼翼从它旁边滑过去,生怕它一时性起,一口给我咬死,直到我拐到学校的东墙根才松一口气,山楂也掉了多半。这个景象过去快三十年了,仍活生生地出现在我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