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找到了江蓝所在的公司。那是一橦处于A市中心区域的二十几层的商用写字楼。整橦大厦装潢极其奢华高端,商业气息浓厚。傍晚时分,一个女人脚上踩着高跟脚,手上拎着一个公文包,从大厦首层的旋转门走了出来。修身裁剪的职业套装不仅没有埋没她凹凸有致的身材曲线,更让她干练利落的职场形象平添出一丝娇媚的柔美。我本想迎上去,却见陪她一同走出来的还有好几个同样穿着职业套装的男性,看样子应是她的同事。虽然这几个男人看上去斯文礼貌,对一旁的女人也貌似中规中矩,但其中有那么几个注视着她的目光里满含的用意只要是男人都能意会出来。也许,聪明如她,不会读不出那群男人的眼神里一表无遗的暧昧。
“江助理,我顺路,我送你吧。”
“江助理,我也顺路,你也可以坐我车回去。”
“江助理,天色还早,不如赏个脸和我们一起去兜兜风再搓一顿如何?”
“不了,总经理今天还交给我一个方案,今天晚上要回去赶出来的,你们去玩吧,改天总是有机会一起聚聚的。”女人的语气客气而有礼。
“别呀,你虽是总经理的特助,但也是我们的秘书长呀,秘书长总要关心一下我们这些基层员工生活的枯燥乏味,体会体会民生疾苦呀。”
“这意思是,下班时间我都没有人身自由了?你们还要绑架我的私人空间呀?”
“吓,江助理,你言之太过了。这同事之间不是该多沟通交流互相帮助共同进退嘛。”
“对对,同事之间就该加强沟通团结友爱互相帮助。”
“打住了啊,你们这些三寸不烂之舌,我可受教了啊。再说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罢,女人丢下一个无比妩媚的笑容,踩着咯咯的高跟鞋优雅地抛下了一堆微怔的男人。
我不假思索地迎了上去,刚才还笑得一脸灿烂的女人忽然僵在了原地。后头还有几个仍未散去的奶油男投来疑问的目光。
“江蓝,我们可以谈谈吗?”我无瑕顾及其它。
女人缓缓侧身:“你,想谈什么?”她的语气无比地疏离与冷漠。
“谈谈我们的事。”我稍稍拉近和她的空间距离。
“江助理,这是有什么事吗?”刚才跟在后头的三两个男人貌似发现我和江蓝之间的气氛有所不对,一脸疑惑地凑上来发问。
“哦,没什么,只是遇见一位朋友。”江蓝神态自若地应答道,仍是波澜不惊地继续前进的脚步。
“哦?……”一个年纪看起来比江蓝还要小好几岁的男子一脸促狭与玩味地瞥了我一眼,目光转移到江蓝身上却是无比地暧昧。这,是在挑衅吗?
“江蓝。”不远处传来一声呼唤,这男人,与之前那一堆奶油男不同,温文的外表,不卑不亢的气质,他的出现让我一下联想起那个叫建新的瘸腿男,都是这样讨女人喜欢的孺雅,和煦如三月里的春风。
“江蓝,要我送你回去吗?”男人,直呼她的名字,仿佛他们之间已经非常熟络。
“谢谢!今天就不用了。我今天,有朋友。”女人用眼神示意了我的存在。
男人看看我再看看江蓝,微笑点头致意:“是这样啊,那你和朋友好好敘敘,我先走了。”
江蓝挥手,与这一众男人一一话别过去。她有多受众我并不是不知道,只是我想象不到她的受众几乎到了这种前呼后应、一呼百诺的程度。看来,我确实低估了这个女人的影响力。
众人散去之后江蓝扭头看了看我,那眼神里的意思是: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我随着江蓝走进附近商业街的一家粤式菜馆。
“我已经在公司食堂用过餐了,你想吃什么?这里的汤,还可以的。”江蓝作主点了一份汤。
“你就不能陪我吃点吗?”我用恳求的眼神望着她。
“随意吧。”
一席无话,气氛僵硬。
A市的大街上,我和江蓝一前一后地走着。
“我去雅苑找你好几次,你不在。”
“我,很少回去。”
“你,是暂时在这里工作还是……”
“我打算把雅苑的房子卖了,也打算把晓晓接到这边来。”轰,我的脑子里闪过一片白光,她这样的回答是直言她不想再回那个伤心之地了吗?
“江蓝,”我本想说出“跟我回去吧”这几个字,话到嘴边却变成:“你在这里工作还好吗?生活环境怎么样?习惯吗?”
“无所谓习惯不习惯,生活,总是得继续的。”她淡淡一笑,语气里的委婉与客套使我无尽尴尬。
“江蓝,你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荣华,天色不早了,这里应该还有车回去,我送你去坐车吧。”
“江蓝,我们不可能了吗?”
“荣华,我们回不去了。”
“不,江蓝,我还是爱你的,你怎么能松手了呢?”
“荣华,请你放过我吧。”
“你真的要松手?”
“我好累,真的好累好累,我不想每天活在噩梦的折磨里。”
“什么噩梦?是我在外面找女人吗?”
“你已经找过了,而且应该不止一次了,只不过在我流产的那次恰巧被我撞见,对吧?”她的眼角浮起一丝苦笑,带着尖锐的讽刺。
“蓝蓝……”
“你走吧。”
“蓝蓝,你的眼睛,是不是出问题了?”
“没什么,已经慢慢恢复了。”
“蓝蓝,我送你回住所吧。”
“不用了,以前你从来就没有送过我,以后,也不需要。”
我定定地望着江蓝,想起了有人说过那么一段话: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不在,那以后,你也不必在了。那时候你或许终于明白应该好好珍惜我,可是那心凉之后的珍惜与在乎,就如同夏天的棉袄、冬天的蒲扇一样,都变得毫无意义了。
江蓝此刻就是这样心如死灰了吗?
“江蓝,是不是在你眼里我就是个一直长不大的孩子?”
“荣华,你,好自珍重吧。”
“不,江蓝,你曾经是一个心灵治疗师,你说过你能治好我,也只有你能治好我,你说过一定救我的,你说话还作数吗?”
“不作数了,因为,我不必为一个小人信守承诺。我不想把自己的命无端葬送在你的手里。我可以傻,但,我不可以疯。我必须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活着,因为我还有一个孩子。我可以不顾念任何人,但我必须得尽到一个母亲的责任,我必须为了孩子活着、好好活着!”她,终于吐出了心底的话。
“江蓝,我们回去带着晓晓好好地过日子吧,好吗?江蓝,跟我回去吧,我们带着晓晓好好过日子好不好?我只要你呆在我身边,累死累活我都愿意。”晓晓,是最好的招,以前这一招,都能戳中江蓝的软肋。只是我忘了,有些招数,透支过度,便尽显小人伎俩。
“荣华,你也许听过一句话:衣服破了可以缝,人心碎了只有疼。有些事情,是永远也回不去的。”
“你这是要彻底分手吗?”
“我们,从来就没牵过手,谈何分手呢?”她这句话劈得我肝胆俱裂,是的,我和她确实连手都没有牵过,真的没有牵过,所以,何来分手一说?
记得若干个月之前,一位酒色之友在某个街口偶遇我与江蓝,当时那厮饶有兴味地研究江蓝的那双眼珠我真狠不得立马给剜了。下来这厮就在私下里议说我与江蓝走不到一起,甚而还煽动得一众狐朋狗友三番五次地对我“好言相劝”,无非是论说我与这女人不是一个道上的,我镇不住这女人的气场等等。当时的我,只道这帮混账王八蛋都他妈的羡慕嫉妒恨得眼红耳热见不得我好才如此损不择言,便愤愤地嗤之以鼻。如今,真狗日的应验了吗?
“江蓝,你是不是有男朋友了?你当初答应和我在一起,是不是因为缺乏安全感?你只是拉我来填补你的空虚与寂寞对吗?”
江蓝突地转过身停下脚步,嘴角微微蠕动,但终究是什么也没说。
“江蓝,如果你心里真的迈不过去这道坎,那行,为了你的心理平衡,你可以去出轨,只要你别让我知道就好。那样,我们就公平了,行不行?”仿佛有那么一丝类似于苦涩的味觉从喉头划过,然而我还是用着极为冷静平常的口吻。只因为,我知道,江蓝她能读懂我这种以此换彼以使情感获得救赎保持天平平衡的逻辑思维。是的,只要她能懂,那我便自信可以解开我和她之间的结。
如果这种等价交换她仍不接受,那么……
这个最懂我的女人,终于用一种研究外星生物的眼神打量着我:“你,真的救不了,也无药可救!”顿了顿,她又继续说:“你可以轻贱你自己,但请你别用你肮脏而荒唐的臆想来侮辱我,谢谢!”女人昂首直腰踏步离去。
没有风,我却突觉女人的气场卷起了一阵风。那傲骄的俏丽身影完全消失于视线之前,一个异样的想法点燃了我内心深处那一直潜藏着的某种被称之为邪恶的介质。同时,它燃烧起一股魅邪之火,那是,地狱之火!它舔舐着酒窖里的酣醇,绽放出罂粟之花一般的灿烂,它吸附着一切愿意向它屈服的灵魂向着极黑暗的深渊之处堕落。终于,在一切都被堙没的谷底,有个声音鬼魅一般地回荡:得不到的,那就毁掉……那就毁掉……毁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