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我再次看到那奇形怪状的蒙古语文字,我才从那片交织的幸福与绝望中跳脱出来。
在这之前,我所认识的沙漠是眯缝双眼挡不住漫天风烟,是旅人跋涉写不下曾经印刻,是荒芜,是忧伤,是我不曾想竟会涉足的地方。
我着实对沙漠没什么渴望。大巴车一直给我一种慢吞吞的感觉,好似总也追不上那蜿蜒的公路。未知没有搅起我心中的波澜,一路的颠簸提醒着我即将到达的必将是坎坷。沙漠,是逼近死亡的地方。我坚信。
“银沙湾旅游区”。看到客车驶入这个看上去毫无特色的景区大门的时候,我丧失了对这次旅行的所有期望。四下看了看,地上有细腻的沙子,四下拴着几匹骆驼。除此之外,我再难嗅到丝毫沙漠的味道。看着远处的人们兴奋地玩儿拓展游戏的样子,我竟突然怀念起在山上打零工的时光。沙漠,是这般可笑的玩闹。我苦笑。
他们说要去滑沙了。领队举着大旗走在前面前呼后叫地让大伙儿都跟上,然而一路上的颠簸与到达后的失落磨灭了我最后的期望,只是行尸走肉般跟着大部队的步伐向前走着。忽然我的右脚碰到了左腿,传来一阵钻心的疼。我小心地从裤腿上取下了一粒长满刺的小圆球,是苍耳。蓦地抬头,只见周围的大片庄稼地已经离得远了,而就在前面,我看到了,是风的脚印,安静地躺在层峦的细沙上。果然是这样。沙漠,是风儿行经的长廊。我欣慰。
初秋的暖阳裹着这大漠的广袤无垠拥向我的时候,我忘却了一切。俯身捧起一把细沙,慢慢松开手,随风飘去的还有心中杂念,好似从未存在过一般,了无遗留。不远处有一个树枝扎起来的伞状小亭,安静而孤独地沐浴着这美丽无垠。我靠在亭柱上四下张望,心里竟升起了一种虔诚。随便顺着一个方向慢慢地走着,一路朝拜,一路的瀚海。忽然间,像是远方的云朵遮住了太阳,沙丘为界,蓝天之下变的一方金黄,一方暗凉,宛如两朵太阳各司一地,互不影响。没多久,天上的云层渐渐变得厚重起来,天空透过夹缝撒下缕缕金红,没有滑沙,没有忙碌,没有嬉闹,好像连声音都消失了。那时候,我真的想要一辈子就这样倚在那些绵软上。微风夹杂着些许细沙扑在脸侧,我闻到了,是幸福的味道。沙漠,原来是最为静谧的远方。我痴了。
早上五点钟,天还没亮,闹钟叫醒了睡梦中的我,有两个室友已经出发了,剩下我们俩快速穿好衣服前去追寻那即将到来的沙漠日出。那边有一个很高的沙丘,上面站了不少人,隐约还能看到几顶帐篷,应该是昨晚就守在那里为今早做准备了。远远地看到他们二人站在附近的一座沙丘上,我们俩决定继续向前,寻找属于我们的高处。我们一直向东走,路上遇到了一个小姑娘,于是便三人结伴同行。大漠茫茫脉脉相连,永远都有更高的沙丘否定你所处的地方。一步步向前走着,渐染金光的云层是对我们无声的催促。终于,我们停在了一个坡地的最高处,面向东方席地而坐,安静地等待着。
来了,来了。那是朝阳特有的红,吸引着我的双目。我觉得自己被所有作家欺骗了,没有刹那间迸发的金光,也没有突然间的倾泻而下。我只看到他很用力,用力将自己的光芒从面前的云层中向外插,可还是没能彻底穿透,云层的遮挡让他的身体分成了大小不一的两部分,不禁让人心疼。但他似是知道自己的使命,所以从不停下。终于,他遍染周身,拨云开雾,将夹杂着金红的湛蓝还给了天空。没有人说话。我是个无神论者,但当我看到那被旭日染得绯红的黄沙和云层时,我情不自禁地像东方跪伏。这激起我信仰的壮美,是他们口中的佛吗?哦,这也许并不重要。
简单地吃过了早餐,旗手扬起大旗开启了穿越沙漠的旅程。时间过得很快,我们走走停停没几次,便已是接近中午了。烈日照耀着漫漫黄沙显得格外刺眼。我随意地四下张望,猛地发现已经不能看到沙漠的边缘了。心头莫名一紧,赶紧向上几步登上一座更高的沙丘,还是没有。我又一次环视四周,忽然感到一阵晕眩,坐到了地上。伸手使劲抓起了一大把,除了沙子,再无他物。太阳毒辣地盯着这片茫茫。死寂,荒芜,令人绝望。如果我是独自一人在这里呢?这不知怎么出现的念头夹杂着恐惧有如风卷黄沙般疯狂地向我扑来。我赶紧起身,大跨步追上了朋友们。这根本不是我昨天看到的地方,这里是地狱,毫无生机,只有迷茫。只觉得人生就如同这烈日下的大漠,四下都是死亡,只有那么零星的几方难以捉摸的希望。后来跟朋友谈及我那时的恐慌,她说是烈日夺取了万物的光芒。应该不是吧,那时的那里真的有所谓的万物吗?我没看到啊。沙漠,是目不忍视的惨象。我十分恐慌。
回学校的路上我一直在想,如果有人问起我沙漠是什么样子的,我该怎么回答。想来,我看到的沙漠,让我痴迷,让我惊惶。它能磨去我的杂念,却也能瞬间抽干我的希望。难怪旅人喜欢挑战穿越沙漠,也许他们挑战的,是属于自己的执着与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