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人的祖先任何书籍中都没有记载,也没有《家谱》之类的家族史料多少说明家族的来历和子孙繁衍的过程。只在村子里几辈老者的口中,把坦人的几代先人作了似是而非的塑造,给乡亲和坦人留下些想象的素材。
据说坦人的先人做过木活,打过铁,擀过毡,当过皮匠,箍缸钉碗剞箩儿,会打墼子盘炕修灶头,会劁猪娃子阉脬牛,开过小店卖过浆水面,提把杆子秤收购过鸡毛猪鬃破羊皮,经营过破鞋烂袜子,给富汉拉过长工打过短工,甚至讨过饭。也传闻其中的个别人曾偷牛盗马当土匪。
光彩的方面说的人反复啰嗦,听的人念念不忘,是一种通病。
到坦人的祖父、父亲及坦人这些辈分上,不必寻找什么书面材料以佐证其业绩,村民都清楚这几代人均以务农、打工维持生计。
坦人对祖先曾做过许多假设,也许在过去的一两千年中,受过皇帝的敕封,当过什么官。或许是西夏王朝李元昊俘虏的蒙古人,或许是成吉思汗从欧州带到中国为他牧马的人,或许是朱洪武从山西洪洞疏散到甘肃的难民,……
近些年来,由于国家的富民政策在精神上鼓舞,在物资上扶贫。坦人一家的生活水平和邻居的一样:芝麻开花节节高。
见解决了温饱和进入小康生活的亲朋邻居先后不断地续《族谱》立《家谱》,树碑立传,光宗耀宗。坦人心里也痒痒,但没能力动员组织亲房们给先人定性,给后代留个资料,也就不再胡思乱想了。
坦人参加生产队的集体生产劳动,出门在外打工,度过了大半生,直到无力打工挣钱便长出一口气回到山沟里的家。
彻底离开工地不久,居家生活的二杆子梁村,由村支书牵头,组织一干人编纂《二杆子梁村志》。各社的社长均系编委,认真细致地召集村民开会,讨论,收集应载入村志的史料及人物。
村志中的自然地理,大事记,建置沿革等章节内容,从收集整理直到定稿都没有引起坦人的兴趣,可对村上的人物立传介绍,名家的确定,却动了坦人的心。
当时全村12个社,5218口人。人人公认,无懈可击的人物从古到今有据可查者20名。其余能列入村志,以彰显业绩,示范于人的只有二三十个。可列可不列的多达几百人,这几百人各有长处,但在村民的评价上属于“妹妹穿姐姐的鞋――走势差不多”。编委会就限定了个标准:没有突出事绩的,原则上必须当过生产队队长或官职相当于队长的。
一时间每个家庭都将已故的成员及健在的成人,整理出简历虔诚地递交编委,让其筛选。
坦人煞费苦心罗列了些先人的简历,不乏大言不惭地胡吹冒撂,到底还是“没牙的娃娃嚼泡泡糖――吹不大”。不过始终抱着一种幻想,先人的业绩和人品即便不能堂而皇之地进入“殿堂”和“庙门”,能在“圣殿”的墙背后立个水牌子,对于后代来说也是一种荣耀,但遗憾的是初审时就被否定了。
全村的大多数人相当关注村志的内容。
坦人思量自己打工三四十年,其间最得意最荣耀的经历,莫过是领导过三四十个民工,塑造得最凶险还是比不上领导过一二百个社员的生产队长。
总不能由于自己是“陪葬的食品罐子――低水瓶”而放弃拼搏与竞争。坦人就成天苦思冥想,突然想到一位老者。这位老者是坦人的远姨爷,当年曾在公社里当过五把手,如今正巧被村志编委会聘为顾问,就把自己的想法告诉给他。
远姨爷说:“你们村上编纂村志我知道,村支书是总编,主任和文书是主编,十二个社长是编委。他们你都认识,去走动一下,如今办啥事情都得跑交,我暂时不好出面,在背后给你鼓劲,……”
坦人认为再无捷径可走,就按远姨爷的指点操作。他拿出200元积蓄,又向亲朋借来300元,选购了15份礼物向总编、主编、编委做了打点。
总编说:“咱们村如今活着的人,经初步审查可列入村志的将近100人,没有显著的就以官职的大小区别,原定以生产队长和如今的社长为下限,可他们的工作年限和政绩很悬殊,有工作了一二十年的,也有工作了一半年的,群众对他们的评价和举荐也不一样。我们征求意见,反复讨论,发现问题很多。你的简历材料说是在工地上领导过三四十个民工,并没有工地上问证明,即便是情况属实,按理相当于生产队在阶段性的农活方面负责一个组的生产组长,真正理论起来所行使的职权比不上生产队的五大成员。不过现在还没有决定列入村志的名单,我和大家再沟通一下,你应体谅我的为难,……”
主编和编委的意见大致上和总编差不多,都委婉地说:“还是让总编定夺。”
坦人将跑交的结果向远姨爷作了汇报。远姨爷安顿坦人把编纂村志的一干人请到小镇的饭馆里吃一顿,到时侯他向他们提个建议。
坦人去了好几趟每个编委的家总算邀请齐了,就在一家饭馆款待他们。
坦人给大家敬过酒后,远姨爷开门见山地对编委们说:“你们村从全乡来说是个人多地盘大的村,也是个率先解决村民温饱的村,各方面工作成绩显著。如今又是全乡第一个编纂村志的村。编辑出版村志的历史和现实意义我就不说了。你们请我当顾问是抬举我,我心领了。我做不出什么贡献,只能鼓励你们。今天坦人请咱们吃饭,意图大家知道。这个娃娃是个好娃娃,出门工作也早,说娃娃吧年龄也过六十了,虽然没什么显著业绩但完全有生产队长的资格。建议你们认真考虑一下,……”
总编、主编及编委等见老领导说得很慎重,便异口同声称是。
坦人饱含激动的泪水又向他们敬酒,并陈述了一遍自己的简历和要求。
第二年的中秋,《二杆子梁村志》终于面世,在“人物志――其他人物名录”的最后一格赫然印着“坦人,男,汉族,1949年出生,学历小学。1964年参加工作(出外打工),生产技术员职称(相似生产队队长职务)”
坦人从自放下悬了一年多的心,认为终于对先人有了交待,给后人留下了精神财富。同时成了村子里的名人,后来全乡的许多人都知道他的大名。
人上一百,形形色色。个别人还是不以为然――不就是近几年在集市上扫垃圾、拾烂菜的那个秃头老汉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