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烛龙魇
（一）代表谁的温柔
记忆像是倒在掌心的水，不论你摊开还是紧握，终究还是会从指缝中一滴一滴流淌干净。有些人会一直刻在记忆里，即使忘了他的声音，忘记他的笑容，忘记了他的脸，但是每当想起的感觉，是永远都不会改变 。
或许紫儿自己都想不到，两年之后会和他安静地坐在玻璃窗前，捧着热气腾腾的咖啡，在无人的角落里用视线去追逐飞滚的叶。那根本停不下的叶，翻滚着附在过往汽车的反光镜上，亮瞎了他们的眼。
窗外梧桐和他一样沉默无声，好似在追忆刚丢失的青春，风托住它即将光秃的枝丫，又代表谁的温柔？
紫儿哈了口气，在桌底任性地踩他的皮鞋，这样的场景如同往昔。
�（二）天人菊和蝴蝶兰
那年夏天的尾声，如他高高蹙起的眉，看似不舍又恍惚解脱。
在此之前，他曾对紫儿说，“倘若不介意接近的距离，那么爱情就会鬼使神差的出现。”
那时候，紫儿深信不疑。她还记得他说出这句话时，楼下杂货店的胖老板正领着狗出门。
一条刚出生不久的金毛，带着稚气和对新事物的好奇，欢快地扑进了不远处的花圃。随着胖老板的呼喊，它又呆萌着抬头望向主人，最后摇着尾巴追逐胖老板远去。
在它心里，快乐和信任同样重要。
还是在阳台，几盆天人菊依旧似少女开朗的笑颜。只是，这份迟到的美还会有多少人去珍惜？
紫儿开始变得不耐烦，视线从他指尖移开，落到窗外的草地，看见了垂了头的蝴蝶兰。
她仿若明白了什么，有些东西不是不愿意去珍惜，就像凋落的蝴蝶兰一样，珍惜和时间同样重要。
从他按门铃的次数里紫儿就知道他是来道别的，她没问，他也不说，直至一杯绿茶见底。
直至，紫儿又看到小金毛独自出现在花圃中，它为了自由和欢畅而冒险，她微微一笑，满嘴尽是淡淡的苦味。
他终于开口，提到了永远生活在细节中的自己，提到了远方的城市。
那里的人，无论什么年纪都像孩子一样。
他们喜欢美丽新鲜的东西，喜欢无拘无束的自由，喜欢奔放而快乐的生活。
之后，他提到了那片海。
（三）小玩意
桌底下，铮亮的皮鞋往后收了收，接着又重回到紫儿的鞋底。
从他眼里，看见紫儿满足的笑容，仿佛两年前，盛开在阳台上的天人菊。他很想知道对面的她这两年里的故事，同时又期待着被问起。
忽然，他想起隆河对面在晨风之间摇曳的薰衣草，高而不傲的紫色在蓝天下舒展，如同她在铺着圆石的小径飞奔，那飘逸的长发在古朴幽静的城堡外随风飘扬。
于是，他将口袋里的盒子掏出，解开淡蓝色的蝴蝶结，里面是一个他亲手缝制的香包。
她接在手心，在鼻间嗅着他怀里的味道。
率先开口的还是紫儿，“漂洋过海，就捎回来这么个小玩意，不够意思吧！”
他不在意她“咯咯咯”的笑声，然而这片笑声仿佛推开遏制在他们之间的一扇门，仿佛回到从前，那般轻松自在。
他开始反问她，是否还在黄昏去钟楼看路人匆忙回家的身影，是否在周末的早晨拎着满满的水壶去书店二层的角落，是否还在听kasabian的歌曲，是否仍旧一个人住。
紫儿乐了，这些曾经是他们共同的习惯。
又或者说，这本来不是她的习惯，只是因为他而成为了习惯。
“你还是如以往那么聪明。”紫儿摇着脑袋的回答让他感到紧张，不知不觉间收回的脚又不知不觉探向前。
他的习惯没变，心里犹豫着该不该讲那片海。
（四）从此，你的黑夜是我的骄阳
紫儿想起一个故事。
曾经有人问一位老迈的诗人，如果生命给你一次重来的机会，你会如何选择。
诗人说：“我愿意倒着活。”
紫儿笑了，自己何尝不是。
愿意，彼此白了头，
愿意，镜中不愿老去的岁月；
愿意，在一去不复返的青春，
愿意，日出日落时的勤劳；
愿意，陪你追逐飞远的风筝，
愿意，在树下听天方夜谭的传说；
愿意，哭声中凝视童年的委屈，
愿意，冥冥里开始等待慢慢长大的你。
他的道别就像不可逆转的时间，轻轻按着门铃而来，轻轻留下一张照片而走。
照片背面写着一段话：“亲爱的，从此你的黑夜是我的骄阳。”
紫儿在阳台站了很久很久，直到城市的灯火遮住夜空明亮的繁星，她喃喃说着，“爱上你，是我一辈子最勇敢的事。”
随后，她耳边响起了潮水拍打沙滩的声音，那片海由他亲手捧起，又由他亲手带走。
（五）生命比作一朵花
那时候的紫儿就好比胖老板家的小金毛，想象着自由，想象着去捕捉属于自己的美丽。
她把生命比作一朵花，紧紧抱在胸前，用宋词元曲的韵律滋养它生根发芽。她有着满腔的年轻气息，在迷幻的青涩季节里独自盛开，去幻想，去等待，去守候魂牵梦绕的你。
那时候，紫儿喜欢穿紫色的连衣裙，在穿梭的人群中点亮有缘人的双眼。那时候，紫儿以为最美丽的地方是大海，因为那里有永不褪色的阳光和永不褪色的蓝。
无论是哪一片海，或用线条勾画，或被搬上荧屏，或浮现于她脑海，或化作歌声回响在耳畔，紫儿都不曾去过。
她心中的那片海必须要有两个人，他描述，她聆听。
紫儿的海，其实只是他口中一个简单而美丽的故事。
阳台上他扎的纸风车来回滚动，如同把时间的长河翻转，一边回到过去，一边又将过去从记忆里寻回。
两杯绿茶搁在桌角，一杯还未动，一杯已然见底。
原本，他想端起茶壶将杯中添满，但他却没有这么做，而是托着茶壶将滚烫的水一饮而尽。
如同喝一壶陈了百年的老酒，如同饮一壶用忧伤酿造的离别酒。滚热的茶水漫过口腔，浸泡着当初许下的诺言。
左手口袋是张他们第一次相遇的合影，触摸着很温暖，所以他犹豫着该不该把它当作告别的礼物。
照片里有紫儿腼腆的微笑，有他从未出现过的心跳。
甚至这张照片本来就只属于紫儿，因为它是那片海的源头。
以至于，他重又坐下来，将茶壶倒满，将水杯添满，在紫儿忧郁和渴望的眼神下，述说起那片海。
（六）每一个崭新的新华书店
有些人，从身边一划而过，你甚至不会回头。
而某些人，不需要回头，便成为跟随你的影子。
自他漂洋过海之后，紫儿会时常点开他的日志，在深夜紧跟他的脚步。她只是看，看他不断上传的照片，看他故作轻松写下的心情，却从不回复。
因为，她已不在他身边。
偶尔，紫儿也会找出那张照片，回想自己纯真的笑容，回想洒在他脑后的那束阳光，以及背景里那家最寻常不过的新华书店。
有一次，他开着玩笑说，“当我们老了，在拿起这张照片的刹那，或许都不记得拍摄的地点。”
后面，他又补了一句：“每座城市都有一家新华书店，每个地方都有新鲜的玫瑰盛开在恋爱的季节，就像我们每时每刻出现在陌生的路边，每次经过新华书店门口都会记得当初的相遇。这样，即使彼此短暂离别，我都会站在每个书店门口去静等你的出现。”
紫儿将音响打开，选上一首kasabian的Ladies And Gentlemen，安静地坐在阳台，安静地听着这段充满忧伤的旋律。
什么叫做完美生活，紫儿不知道。生存在完美里的人，或许也在挣扎。无论是此时此刻的紫儿，还是远在他乡的你，都无法回答，也无从逃避。或者说，生活是一团火，残酷的火，不息的火，炽烈的火，点燃爱情的火。既然是一团火，那么火焰深处永远没有柔弱，在火中成长，在火中失去，在火中绽放，在火中涅槃。
风从外面吹来，抚摸着紫儿惺忪的眼睛，仿佛在告诉她，别忘了那次偶遇，别忘了那片海。
(七）试着成为一道风景
在阳光灿烂的日子里，自然有阳光灿烂的笑容。
那些飞滚不停的梧桐树叶终究洒落在大街上，然后被勤劳的扫地阿姨聚拢着埋在垃圾车里。有些叶片看来不喜欢这样的归宿，跳动着在风来临的时候成功飞了起来。
看到这一幕，紫儿开心的笑着。
而后，他抓起她的手，从咖啡店一路奔跑。那些不甘寂寞的树叶伴随着他们的身影，飞的越来越高，越来越远。
在书店门口，他们停住脚步。
这里是他们第一次碰面的地方。当时她手里捧着斯蒂芬.茨威格的《是他吗？》，而他同样捧着斯蒂芬的另一本书，书名是《一个不能忘记的人》。两本书名加在一起，寓意就变得不同。
一个不能忘记的人，是他吗？是她吗？
在这对陌生男女心中，这段话不停回荡，而后相视一笑将两本书相切在空中。
书店的玻璃门雾气蒙蒙，外面是刺骨的寒冷，里边是安心看书的人。紫儿和他都没有试着去推开那扇门，而是站在门口眯着眼沐浴在阳光下。
他们试着成为一道风景，守候在冰冷和温暖之间。
紫儿的视线变得有些模糊，耳边开始传来他的声音，那是两年前的故事。
那片海，他述说，她聆听。
（八）爱上你，是我一辈子最勇敢的事
那是一个花香的梦。
有一天，父母将我的名字刻在那本红本子上。于是，我的小舟便提心吊胆的去远方航行。
害怕危险和辛酸，害怕迷失和触礁。最大的心愿是能看到一片陆地，哪怕上面只有一只脱毛的斑鸠。
理想中的陆地会充满生命和鲜花，有丰饶的景象和可爱的沃土，还有娇艳的紫罗兰。
如果可以，要有细长细长的小岛，有阡陌纵横的小巷，有划过天际的海鸥，有轻轻旋转的风车。
还有洁白的墙，瓦蓝的窗，粉红的房顶，漂流的帆船。
然而，事实远不是理想的那样。
小舟的前方是水，左右是水，似乎永远到不了岸。
有一天小舟听到轻微的歌声，在狂风暴雨之中指引着方向。时间一天天过去，时近时远的歌声一直陪伴着小舟努力前进。
在黎明，在黑夜，在耸起的巨浪里。
每次小舟迷失或者害怕的时候，歌声始终都会陪伴着它，不离不弃，鼓励着小舟去战胜胆怯，去寻找自由，去接近理想的彼岸。
直到有一天，天空很远，阳光清澈明亮，在嫣红和金黄的尽头，辽阔的大地向着小舟招手。
小舟开心地哼着熟悉旋律，向着梦想的大地昂首前进，这一刻甚至忽略了陪伴它的歌声，哪怕歌声愈来愈弱，直到细不可闻。
明媚的阳光照在小舟明媚的脸上，它好似找到久违的幸福般加速前进，一往直前。岸边近在咫尺，身后是无尽的大海，那里波涛汹涌，那里暗礁无数，那里有闪电惊雷，仿佛小舟一回头便会将它无情吞没。
可是，天空却下起了雨，仿佛有人在无声的哭泣，又好似在默默的祝福。
终于，小舟意识到自己忘记了什么。
越接近岸边，耳畔的歌声则离自己越远。它变得茫然和失措，每航行一步都感觉心痛。
它猛然回头，有一道七色彩虹从亮光熠熠的海面升起。彩虹中闪现着无数画面，是它漂洋过海，在漆黑的夜刺破黎明时穿行的身影。
而后，浪花开始吟唱，唱那首它永远忘不了的歌谣。
小舟调头而行，那一刻它忘记了心中的理想。它只想让耳畔的歌声变得更加嘹亮，只想在疾风骤雨中陪伴孤寂的那片海。
那歌声渐渐清晰，“爱你，是我一辈子最勇敢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