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远道

这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长乐村的云天最是蓝得彻底,层层复叠。空气中始终滚动着涩涩海风的咸味,顺着盛夏的热浪,灼着整个世界。蝉振着片片金甲结成的羽翼,卧在晓枝上唧唧鸣着。阳光透过老榕树的叶子,投下被捣碎的光影。夏茶已然进入收获的季节,顺着山麓往上望,入眼的全是青绿。

邹晓不知道是第几次像这样了:从屋里出来,掇一只板凳,面前放了一大盆待洗的衣物,却盯着小小的木扉发呆。她看着门口几头黑牛慢慢的踱步;隔壁家的大黄狗带着它的小崽子们从外面跑过……突然后脑勺上着了一记,条件反射性的回头,却看见一个膀大腰圆的中年妇女横叉着手,一双小眼睛不耐烦地看着她:“邹晓,我让你洗衣服,没让你发呆。”然后一脚蹬在她的后背上。邹晓一个重心不稳就连着椅子向前倾去,刚好伏在木盆上,木盆的边磕得胸口生疼。她怯怯地把着木桶的边将身子撑起来了些,眼睛里一汪水积蓄着却不敢滚落下来,只楚楚可怜地望着中年妇女。“妈……”“得得得,快点给我洗,叫我有什么用,难道要我帮你?洗不完不许吃饭。”说完扭曲着一张脸,嫌弃地甩甩手,出门去了。对于这个女人,邹晓是没什么好感的,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女的老是这样凶神恶煞,对她颐指气使的,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叫她妈(因为别人家的母女总是好和谐。可能是后妈吧,邹晓经常这样安慰自己),她只知道必须这么叫,必须听她的话,不然就要挨骂;至于人们有时叫那女人邹氏,有时叫另外的什么名字,都与她无关。邹晓使劲甩了甩脑袋,捂了捂胸口觉得清醒一些了,就开始握一块橙黄色的肥皂,将衣服在搓板上反复搓洗,呼出的暖气将盆中的肥皂泡吹起,在阳光下流动着晶蓝亮黄的颜色。邹晓又看呆了。掬起一捧细碎的泡沫,朝天空使劲地吹去,吹得脸嘟子干疼干疼的,只得作罢。她抬头看了看天,却见太阳几乎已经达到了至高点,在她的头上普散着刺眼的光。她吐了吐舌头暗道遭了,匆匆洗了手又投入厨房生火煮饭。一锅野茼蒿汤,一碟醋腌萝卜,两碗米饭便是两人一顿上好的午餐。

不一时,邹氏却更了方才狼豺虎豹般的样子,满面春风地回来了。坐在木桌前,邹氏斜睨的邹晓一眼,见她立在一边,便扯着嗓子喊道:“你怎么还不过来吃饭。要我请你吗?”邹晓吓得一颤,怯怯地答到:“妈……那个……我……衣服还没洗完……”邹氏又恨了她一眼:“我让你吃你就吃,哪来那么多屁话!”邹晓如获大释,欣喜地应了一声,坐在邹氏的对面。邹氏先动了一筷子,挑了一大半的茼蒿,又赶了着萝卜干在碗里。邹晓一直不明白家里鲜少沾荤腥为什么邹氏还是那么胖;她想着想着就想笑,慌忙端起碗,狠刨了几口,生生把笑意咽了回去。

饭毕,邹晓起身收拾碗筷,却被邹氏一把拧住手腕,抬眼却见邹氏难得地笑着,脸很难看地皱起:“过来,我有话和你说,是好事。”邹晓愣了一下,顺从地扶着桌子坐下,她倒是惊奇竟然这女的世界中竟然还有好事的定义,也倒是真心对这好事起了几分兴趣。

邹氏清了清喉咙,正起姿态:“邹龙要回来了,就明天。”

“什么?哥哥要回来了?!”邹晓高兴得一跃而起,“哥哥终于有假了?”

邹晓怎么会不激动。邹龙是这个家里唯一一个曾经关心她爱护她的人,长她7岁,现在也该有21了。只是邹龙从五年前就跟着村里的大人出去打工,就再也没回来过了。

“瞧你这高兴的样子。”邹氏看来是真的欢喜的很,毕竟这些年来真心过得不容易,也只有她自己知道盼这个儿子盼的多苦,“我准备等他回来了就让你们两完婚。”

“完婚?”邹晓有些诧异。

“对啊,你看你月信也有动静了,龙娃子也不小了,也是时候让我抱个孙子了。何半仙算过了,这个月十八号就……”

“不是啊,妈,您老糊涂了吧?我们俩是兄妹,是兄妹怎么可以结亲!妈,你肯定是被那何半仙蛊惑了!这都是什么妖言鬼话,妈,这贱人的话你不要信!不管您怎么讨厌我,我也是邹家的女儿啊!”这是邹晓第一次打断邹氏的话,哪怕她知道邹氏会愠怒,也坚持要阻止这个荒谬话题的继续。

邹氏果然不爽了,这妮子打断她说话还说她糊涂,竟然还说何半仙妖言惑众,不得了!于是就见她眉毛紧蹙,眉间两股怒峰高耸,眼中倾出数不尽的愠火,站起来反手一掌拍在桌子上:“什么邹家的女儿!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要不是为了龙娃,你以为我会把你养这么大?养你还不如养口畜生!你没听过童养媳吗?!老娘今天就明确的告诉你,你只不过是一个童养媳罢了,你生来就只是给我老邹家当贱媳为奴为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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