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帝国·崛起》近日正在热播,故事从秦昭襄王开始,经历了秦昭襄王、秦孝文王、秦庄襄王、秦始皇嬴政四代国君,秦帝国终于统一了六国。实际上,秦昭襄王在位56年,孝文王在位一年,庄襄王(秦始皇父亲)在位三年,所以,秦朝的统一事业基本是由秦昭王和秦始皇两位君王实施完成的。而围绕在秦帝国身上最大的谜团就是秦始皇的身世之谜。秦国自从秦孝公开始变法,到秦惠文王、秦武王、秦昭襄王、秦孝文王、秦庄襄王、秦始皇嬴政六位帝王才完成了统一,先辈创业艰难,筚路蓝缕、斩荆披棘,如果最后帝业成为了别人的,那么,秦国的历代国君在天之灵恐怕都会死不瞑目。所以,搞清楚秦始皇的身世之谜也是对秦国历代国君的一个交代。
秦始皇的身世之谜始作俑者就是司马迁的《史记》,《史记·吕不韦列传》里面记载了秦始皇是吕不韦的儿子之事,吕不韦花重资买来邯郸歌伎赵姬,与之同居,三个月后,赵姬怀孕。然后吕不韦将赵姬献给在赵国当人质的秦国公子子楚,后来生下来嬴政。子楚回到秦国继位为秦庄襄王,将嬴政立为太子。然后,秦国帝位转瞬间便成了吕氏家族的。
对于司马迁这段记载,影响了不少人,班固在《汉书》中就接受了这个说法,直接叫秦始皇为“吕政”。
我们试着还原一下当时的历史实况,秦昭王四十三年,子异以王孙的身份来到赵国作人质。子异与吕不韦结识,大概是在到邯郸后的二三年间,他从吕不韦那里得到赵姬同居,是在秦昭王四十七年三月以前。秦昭王四十八年正月,嬴政出生。
就在赵姬怀嬴政的当年,也就是秦昭王四十七年,秦赵长平之战爆发,赵国大败,四十万赵国降军被秦将白起活埋,邯郸恐慌震惊。
秦昭王五十年,吕不韦和子异跑出邯郸,回到秦国,赵姬和3岁的嬴政留在邯郸。回到秦国的子异,正式作了王太子安国君的继承人,另外娶妻生下了一个儿子——长安君成蛟。
昭王五十六年,秦昭王去世,嬴政的祖父安国君即位作了秦王,是为孝文王。秦国与赵国和解,赵国将赵姬和嬴政送还秦国。子异以赵姬为太子正妻,以嬴政为太子继承人,当时,嬴政9岁。
站在秦始皇父亲的角度想一想,儿子生下来3岁后就失散,直到6年以后才见面,这时候儿子嬴政已经9岁了,他又娶了老婆生了个儿子,可是还是把嬴政立为了太子。如果嬴政不是他的儿子可能这样疼他吗?如果当时嬴政的血统有疑问,别说嬴政的父亲,满朝的文武和秦国王室难道不会提出质疑吗?可是并没有这样的质疑。
那么吕不韦敢干这样的事吗?他也不敢!吕不韦将自己的所有财产和整个人生都投资到子异的政治前途上是一场豪赌。吕不韦的行动,全部赌注都压在子异所独有的秦王王室的血统之上。血统,秦王的血统,正是奇货可居的本质,也是决定吕不韦行动的根本利害所在。对于吕不韦来说,维护秦王血统的纯正和可信,是他不敢有许怠慢的。
我们可以分析史料知道,这段传言在秦始皇继位之前是没有这样的说法的。但是在《史记》中却看到了这样的说法。那么,编造这个故事的时间段应当是发生在秦始皇——汉初的这段历史时期。
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情呢?风云变色、国祚改移、六国复兴灭秦、楚汉相争。秦朝转变成了汉朝。
那么,编造这样的故事对谁有利呢?
通过否定秦始皇血统的纯正性进而否定秦帝国的合法性,最有利的就是反秦联军。如果嬴政确是吕不韦之子,那么,灭秦的项羽刘邦集团,似乎更是大行天道,伸张正义了。因为不但秦的暴政使得天怒人怨,而且秦王内宫竟这样污秽,甚至会扯到秦始皇的祖父、父亲之死都有可能是被人所害。秦朝的灭亡真是罪有应得了。那么此事件的炮制者最有可能的就是陈胜、项羽、刘邦等反秦集团领袖了。
还有另一个可能,那就是吕后集团炮制了此事。刘邦灭秦,实际上灭的是吕秦而非嬴秦。那么吕后当政,吕氏家族从刘氏家族中夺回政权自然是合理而又正当的了。
对比上述两种可能,我们试分析,陈胜起义曾经打着楚国大将项燕和公子扶苏的旗号,而公子扶苏,毫无疑问的是秦始皇的儿子,所以陈胜如果炮制秦始皇非秦国正统的话,再打着秦始皇儿子的旗号岂不打脸?
而且当时流传着一个谶言“楚虽三户,亡秦必楚”,项羽刘邦集团皆为楚人,有这样一个预言在山东六国遗民中造成了如此巨大深远的影响,何必再炮制秦始皇是不是私生子这回事呢?而且,反秦集团要推翻的是秦国,不管秦始皇是不是私生子,秦国都得被灭掉。如果秦始皇是吕不韦之子的话,吕不韦作为赵国人,那么嬴秦岂不成了赵秦,真正的秦国早就被灭掉了。那还有灭秦的必要吗?
而吕后集团炮制这个传言的可能性似乎更高一点。司马迁也是能看到这一点的,他虽然在《吕不韦列传》提到秦始皇是他儿子。可是他在《始皇帝本纪》中却明明白白的写到:秦始皇帝者,秦庄襄王子也。 庄襄王为秦质子于赵,见吕不韦姬,悦而取之,生始皇。以秦昭(襄)王四十八年正月生于邯郸。
其实真相早就蕴藏在《史记》中了,关于史记,前后记载有矛盾的,往往以传主篇可信。
而且,吕不韦操作这件事也是蓝本的。明显就是仿照那就是战国四公子之一的楚国春申君之事编纂的。
战国时代楚国的考烈王没有儿子,春申君为这件事发愁,李园就把他的妹妹献给春申君,并立即得到春申君的宠幸。
后来李园知道了他的妹妹怀了身孕,就同他妹妹商量进一步打算。李园的妹妹找了个机会劝说春申君道:“楚王尊重宠信您,即使兄弟也不如。如今您任楚国宰相已经二十多年,可是大王没有儿子,如果楚王寿终之后将要改立兄弟,那么楚国改立国君以后,也就会各自使原来所亲信的人显贵起来,您又怎么能长久地得到宠信呢?不仅如此,您身处尊位执掌政事多年,对楚王的兄弟们难免有许多失礼的地方,楚王兄弟果真立为国君,殃祸将落在您的身上,还怎么能保住宰相大印和江东封地呢?现在我自己知道怀上身孕了,可是别人谁也不知道。我得到您的宠幸时间不长,如果凭您的尊贵地位把我进献给楚王,楚王必定宠幸我;我仰赖上天的保佑生个儿子,这就是您的儿子做了楚王,楚国全为您所有,这与您身遭意想不到的殃祸相比,哪样好呢?”
春申君认为这番话说得对极了,就把李园的妹妹进献给楚王,后来生了个儿子,立为太子,又把李园妹妹封为王后。
这简直就是吕不韦操作赵姬事件的翻版。中国的历史,往往在叙述程序上有特定的范式,实则,很多事情都是根据特定的范式而编纂。仅以此事的剖析为例做一方法论的探讨。甄别史料的重要性即在于此。
参考文献
司马迁《史记》,中华书局,2013年
郭沫若《十批判书》,人民出版社,1976年
李开元《秦始皇的秘密》,中华书局,2009年
毛舟洪《秦始皇为吕不韦所生质疑》,上海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4年第2期
张汉东;陈实《秦始皇身世考辨》,山东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0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