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你是起飞的鸿雁 我是守护你的草原
七月呼伦贝尔,巨大的云朵如莲花浮在碧蓝而静谧的湖上。飞机降落的时候,阳光七彩,不知该如何形容草原的碧绿流淌。
这里是呼伦贝尔草原;
这里是几千年来北方游牧文明的起源;
这里是坚毅果敢的民族性格的孕育之所;
这里是一场旷日持久的等待,等着我们手捧哈达,以唇吻触碰饮杯,以目光抚摸辽远天地。
孩子啊,有一天你高飞远走,仿佛初次迁徙的小鸿雁。我该用什么样的目光护送你的背影?
当你的飞机掠过头顶,我的眼泪折射着太平洋。孩子啊,乡音远离耳畔,父母不在身边,你的舌尖胃口,可会怀念大平原的麦香?你的目光心里,可理解另一种文化的交流?你会不会象第一次去幼儿园一样,哭着抱紧毛毛熊不肯撒手,不知道该怎样结交新的朋友?
孩子啊,从来没有象爱你一样爱过任何一个人。年少时我渴望着被温暖的目光凝视;我渴望被一双手捧起面颊;我渴望天长地久,永不离别。但是孩子,最初捧着柔软的你的那一瞬间,我就知道,这是一场渐行渐远的别离。我要用一生的智慧和勇气,帮你砍断荆棘,踏平沟壑,送你远离。
我给你最为永恒的陪伴,就是你独自行走世界的能力。
所以,在你年幼的时候,我就要带着你,追寻最为遥远的文明,最为陌生的文化,最为厚重的滋养,最为深情的土地。
(二)汲取历史的营养 为你打点远行的干粮
鲜花过草原,再看一眼。玳玳花、萨日朗、牛蒡花、益母草…..草原上鲜花盛开,仿佛生命最绚烂的绽放。牛犊睁着好奇的眼睛,一脸呆萌;羊群缓慢流淌;骏马迎风打个响鼻。蒙古包一字排开,仿佛是大写意的笔法,流云晚霞中黛青色的天空就成了一首蜿蜒的长调,成了弯弯曲曲的诺日塔拉。
这是草原上最美的三个月,短暂的夏天。更多时候,茫茫冰雪,严寒覆盖的呼伦贝尔成了巨大的冰原。那时候如果你想穿越草原,需要零下40度的防冻液,需要带着酒精炉,只为烧一口热奶茶暖暖冻得发木的身体;你需要顶级户外防寒装备,需要高热量的食品。可是草原上的人们啊,不知在1000年前,800年前,如何凭借着牛粪火取暖,毡帐挡风,勒勒车迁徙,度过一个又一个漫长的寒冬。
孩子啊,如果可以,我愿意用我毕生的辛苦,换取你衣食无忧;我愿意用完我所有的运气,让你不遇到艰难险阻。我双手合十,默默眺望遥远。但是我还是学着草原上向苍天献奶的老额吉,用谦卑的心,接纳上苍的安排,尊重你本来就有的命运。
我愿你遇到艰辛困难,也不放弃自己最初的理想;
我愿你在风寒冷寂之地,心中也烈火熊熊;
我愿你在长夜漫漫的时候能够仰望星空;
我愿你在疾风暴雨中能够扼住命运的喉咙。
所以孩子啊,我在你身后:
看着你用刚刚学到的方法,架起牛粪火,用黄油炒香米粒,为大家煮一锅奶茶;我双手捧起你煮的奶茶,醇香的味道仿佛十几年后你在大洋彼岸端给我的咖啡;
我看着你穿上牧区的袍服,驱赶羊群,这本是寻常的家务;不计较你被汗水和尘土弄脏了头发,我更欣喜的是你的认真。就像《圣经 创世纪》中所说的那样,有多少工作本来就需要汗流满面得以糊口。
我在你身边:
和你一起奋力勒紧蒙古包的“哈那”,搭建我们今晚留宿的“房子”;我要让你知道罗马并非一日建成,哪怕一无所有,我们也有能力建造自己的家园;
和你一起,学习草原人古老的游戏,穿上搏克手的皮坎肩“朝德格”,一次次被摔倒,一次次爬起来;我要让你知道,如何学习草原人不屈的勇气,
和你一起,钻进睡袋,听到疾风暴雨敲打在蒙古包上。就在一个小时前,草原还是静谧温柔,银河横亘,陪你仰望星空。多年以后,孩子你会理解,最极致的浪漫当时只道是寻常。
(三)他山有石 踏歌载酒
北纬49度的夏天,凌晨4点已经天光大亮,沿着国界一路骑马北上,向着恩和进发。探访俄罗斯族的文化,就不能不远眺斯拉夫文明中那些淡定坚韧。在列宁格勒保卫战中,那些握着画笔、弹着钢琴的手,握住钢枪,义无反顾;那些美好如小白桦的姑娘们,穿着短裙皮靴,奔赴战场。遥远的贝加尔湖上,零下60度的严寒无法阻碍战败的贵族们踏着冰雪追随自己的信念;西伯利亚寒流无法淹没十二月党人的妻子们坚守她们的爱情。
邻国的文化,乃是他山之石。不仅有妙曼芭蕾,也有拉赫马尼诺夫第二协奏曲那样厚重的音乐。触摸一种文化,不一定需要超越年龄去触碰沉重的史书,只需要隔着界河,静静眺望;只需要,穿上俄罗斯族的围裙,做一餐俄罗斯味道的“大列巴”;只需要,学一首俄语的民歌《喀秋莎》。文化是什么?文化是一粒蒲公英的种子,落在心上,早晚生根发芽,开花结果。
孩子啊,生活不仅是负重前行,它有着自己的幽默俏皮,更有自己的风情万种。
我为你报班学习钢琴、舞蹈,不是为了让你成为艺术家,而是希望,你保持着现在这样纯真无邪的目光,无论多大年龄,都可以且行且歌唱;
我带你正装出席音乐会,学习马术,不是为了培养你的所谓”贵族气质“,而是希望你一直都以游戏精神看待一切社会礼仪和阶层。任何时候,你都淡定从容,因为内心丰富。
我牵着你的手,和你一起载歌载舞;
我戴上头巾,和你一起烹制自己的第一个面包;
我在白桦林边捡起一片树皮,准备回去抄写一段心经,感恩这些日子里,你不论做什么都满心欢喜从容。
(四)、生生不息的土地 让我们敬畏生命的力量
白桦树、榉树、红松、枫树……高高的兴安岭上,无尽无边的树。带队的老师告诉我们,树丛中也许有熊,有獾,有狐狸,有蛇。在不尽的兴安岭深处,有着太多我们未知的植物和动物。脚下的落叶沙沙作响,风过树梢,我们穿越过最原始的森林,去看住在“撮罗子”里最后的驯鹿部落。他们平和淡定地牵着驯鹿走过,那些只有在童话中出现的巨大犄角,和毛茸茸的嘴唇的驯鹿,让你惊喜不已。仿佛圣诞老人就在那里等待着节日到来,好驾着驯鹿伴着音乐前来。
孩子你知道吗?我们穿越的森林其实非常年轻。他们生长于1987年那场著名的森林大火之后。你稚嫩的目光还没有完全读懂,在你的惊喜中还不曾知道,森林也会有生命,就像四季更替,那些日趋年老的森林,在一场毫无征兆的大火中毁灭了。在废墟和朽木中,还没有来得及悲伤,就有更多人走上秃山,种植一片新的森林。我们路过唯一一片150年历史的白桦林,手抚它的树干,你不能相信,这是“爷爷奶奶级”的生命。
孩子啊,世界就是如此。
森林会毁于大火,也会重新郁郁葱葱;
有些古老的民族终归会在历史中只留给我们背影,就像牵着驯鹿的人们;
有些生命注定只是传奇,如此生生不息。你喜欢的《狮子王》的主题歌
《Circle of Life》中所唱的那样:
Keeps great and small on the endless round
伟大与渺小,永无止息的轮回
It’s the Circle of Life
这就是生生不息的循环
And it moves us all
它驱动着我们前进
Through despair and hope
历经失望和希望
Through faith and love
依凭信念与爱
Till we find our place
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
(五)用仰望星空的方式,看见了我自己
清冽的夜空下,守着熊熊篝火,听草原的歌声唱响。
星汉灿烂,仿佛额尔古纳河在天空的倒影。
哔啵作响的火焰,衬托着每个人星眸幽深,这是我们在草原上共度的最后一个夜晚。
难忘那些不舍的情结:穿越没膝深的草地,一起去割野韭菜,为了在条件有限的帐篷里包一顿饺子;
难忘手执鱼叉,平生第一次在水中叉鱼,用放大镜点火,守着河边吃到你在野外做成的第一餐。
久居城市,我们太习惯于都市中的“文明”。我们勤奋工作,努力学习,仿佛真的有远大的理想;我们无意识地遵循着城市文明给我们设置的“规则”,很少反思,规则的来处是什么。
当生命遭遇食物链,资源就无所谓善恶。对道德的反思就此展开。这个世界呈现的不仅仅是浪漫的田园牧歌,更有大自然严峻而残酷的生存法则。
说到底,文化不仅让人类向“文明”进展,更要追根溯源,从各个民族各个地区,从人类的集体无意识中汲取营养。
孩子啊,我本以为,我们的行走中,是我给予你一份馈赠,让你在成长的道路上经历不同的文明,不同的地域,从中感悟和成长。但是现在,我躺在星空的睫毛之下,才发现连我自己,也是一个大自然的婴童。
我不敢当众击打的战鼓,你擂得虎虎生风;
我犹豫再三的手抓肉,你吃得津津有味;
我质疑的放大镜取火,你试起来孜孜不倦。
就像此时,你指给我看,那些你刚刚学到的星座,牵着我的手,围着篝火欢笑。
我看见自己,在奔跑中回到童年,和你一起手拉手,无邪的笑声仿佛满足了那些一直遗憾的心愿。
你是我的孩子,
你是我的伙伴,
你是我的老师。
吉普车挺进高处,俯瞰蜿蜒的莫日格勒河。学着蒙古人的传统礼节,以哈达和奶酒祭祀敖包,祈福长生天保佑国泰民安,祈福回程的一路平安。
长跪在长河落日的草原上,我忽然心胸辽阔,呼吸平和。耳边仿佛流转着呼麦与长调,心中忽然想起少年时代读过的诗歌,却没有一首能够用来匹配真正的草原。我回忆所有印刻在记忆里的经典,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样表达自己的感悟。
其实草原什么都没有说。就像千百年来从未变过的那样,静默无言。
山峦在那里,草木枯黄再变绿;
河流在那里,河水干涸又涨满;
天地在那里,生生不息;
感恩相遇,感恩,长久以来,我们彼此的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