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钟,模糊间有湿润的鸟鸣带着清爽的节奏入了我的梦,想来,是久雨的江南放了晴吧?
家乡有俗语,“落雪落雨狗欢喜,麻雀肚里一包气”,大抵是说狗是欢喜雨雪的,主人出门不便,多半会留在家中,狗儿就多了卖乖受宠的机会,鸟儿不一样,雨雪天气觅食困难,若下的久了,免不了受冻挨饿。夏季是鸟类的繁殖季,这些早起的鸟儿多半是在雨后匆忙着为雏鸟觅食吧?
我从轻灵的鸟鸣声中醒来,天还没亮透,云层依旧厚实着黑,露出些许空隙,被隐藏的阳光透过,泛出丝丝缕缕的白来。雨确实停了,空气充斥的若有若无的白色雾气,风静了,那些云层和白光映在王二浜的水面上,是诡谲的壮阔灵感。
豆萁也免不了受了潮,不得不找些废纸引火,很快噼哩啪啦地燃起暗红的火苗来。冰箱里有平日里包好的馄饨,猪肉荠菜馅的,一只只坚硬着像是玉石的雕刻品,铁锅里的水翻滚着腾出白茫茫的雾气,那些馄饨一入水便泄了气,变成了一只只柔软的猫。
乘隙匆匆从麦屯里用铁畚箕铲出几斤麦子,鸭子鸡鹅早就得了讯息,轻言细语地呼唤主人,待走近它们时,那些叫声明快兴奋着提高了许多分贝,惹得小黑也轻吠几声,把铁链弄的铮铮响。
烟囱上的白烟浓郁,被暗色的慈孝竹丛反衬,格外清晰,空气中多了些豆萁燃烧的烟火气。和那些觅食的野鸟相比,这些鸡鸭鹅是群幸福的生命,它们有着天壤之别。
用笊篱捞起馄饨排在灶台面上,洗净锅,倒入些蜜色的菜籽油;取一枚鹅蛋,它体型硕大,几盈一握,敲破壳调和备用;急走几步到院墙脚,摘几根葱叶洗净,放砧板上切成葱花。
铁锅里的菜油已停止了冒泡,转而冒出几缕青烟,赶紧将沥干了的馄饨贴锅放下去,柔软的猫霎间被烫了屁股般热闹起来,菜油飞溅,把馄饨白白胖胖的脸吓的变了颜色。
食油和馄饨的香气弥漫之际,我先将葱花均匀地洒在上面,再倒入蛋液,嗞啦作响。
脑袋里却想着昨夜的美味。
昨晚回家已十来点钟,农村人没啥菜怎么办?我并不着急,敲个鹅蛋,叶眉同学带回来的海蛎肉,剥些毛豆籽,一起翻炒几下,切个西红杮下去,再放两条丝瓜,就是一碗“海鲜”汤。盐渍条水梨瓜,煮两条茄子,剪一盘螺蛳,就可以倒上酒喝一杯,同时笃定地消解一整天忙碌过后的疲惫。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叶眉同学是不会做菜的,连煮米饭该加多少水也甚少有把握。可谁生来就会做菜呢?偏偏有的人,一辈子也不会做菜。
那些一辈子不会做菜的人是幸福的,在他(她)背后,多半有一位会做菜的父亲或母亲、丈夫与妻子、儿子或女儿、儿媳或女婿,妥妥地为他(她)准备好了吃食,如同鸟窝里的雏鸟、围栏里的鸡鸭、欢跳的小黑、柔软的猫……一直被温柔以待。
后来叶眉同学一个人到城里生活,多年后我吃到了她煮的菜,色香味俱佳,远超了我的水准和想象。前不久吃到她煮的海蛎丝瓜蛋汤,味道鲜美,便忍不住赞叹一番。叶眉说,这海蛎肉网上买的,便宜,下回我带点回来。
本以为随口说说,不料她上心着,很快就兑现,于是昨夜里,我学着她的做法煮了份“海鲜”汤。唯一不足是菜油放的稍多了一些,菜油味有点喧宾夺主,或许该请教下叶眉是不是用色拉油更合适?因为我记得她的汤奶白奶白的,和我煮的明显不一样。
蛋煎馄饨很快变成金黄,起锅装盆,就是一份简单的早餐。这一份是因为有次在芝溪的一家酸菜鱼馆吃到的菜,觉得甚好,回家也试着做了,效果果然不错。
谁又天生会做菜呢?有的是喜欢,有的是迫不得已,有的是为了取悦家人和亲朋。
比如我以为叶眉同学到老也不会做菜,结果……现实生活中有太多这样的例子,丈夫或妻子做了一辈子菜,对方不用动手,受宠的何其幸福,仔细想来,宠人的那一个,何尝不是更幸福的一个?
所以,不会做菜是种幸福,会做菜是另外一种幸福。
王二浜上空的云彩镶上了金黄或暗红的边,空气中的水汽消褪了许多,鸡鸭鹅狗吃饱了安静着,鸟鸣声稀且细微,没了更早些时的清亮,想来,那些雏鸟也吃饱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