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交替,人来人往,迷惘失措的我们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直播现场。我们遇见那个让人脸红的人,爱上那个让人心动的人,然后又错过那个视你如生命的人。在爱情这场盛大的直播里,我们从来都无法从容不迫。也许,我们注定要接受自己在爱情里捉襟见肘的常态,然后,在下一次相遇里爱得歇斯底里。
01
周日早晨六点半,老肖的声音出现在声筒里:“喂?温远,下周有空吗?”
“没空!深更半夜的扰人春梦,你丫要遭雷劈啊!天大的事儿等我睡醒再说!”
说完,我啪地挂了电话。昨晚赶稿赶到凌晨,这才刚刚合眼不到俩小时,就被老肖这孙子给闹起来接电话。
我翻了个身,准备接上刚刚做到一半的春梦,老肖的电话又不依不饶地拨进来。
“你丫听不懂人话是吧?”
“不是,可乐,我想了想,我可能真的被雷劈了。”
“那就赶紧拨120,实在不行119也成,我现在转行当兽医,治不了雷劈。”
“我和菁菁下周领证结婚了。”
老肖坚定的声音伴着“滋滋”的电流声传来,我一时有些出神。
“你来不来?”老肖顿了顿,“柠檬也来。”
“你这么早就打给她了?”
“你傻啊,美国现在是下午。”
“哦,也是。”
挂了电话,早已困意全无,我起身倒了一碟狗粮给“茶叶蛋”,小家伙兴奋得绕场三圈才肯下嘴。
“茶叶蛋”这名字还是柠檬取的,当初我笑话她取名儿接地气,咋不叫“狗蛋”呢。她一脸得意地说:“你懂什么?以后我们家的狗都要叫食物名,接地气才好生养!”
我憋着笑意逗她,“你叫柠檬,所以也好生养么?以后准备给我生几支足球队?”
“你…你卑鄙!你下流!你无耻之极!”
“你才卑鄙、下流、无耻之极!”
“我哪里卑鄙,哪里下流,哪里无耻之极?”
“你哪里不卑鄙,哪里不下流,哪里不无耻之极?”
平时粗枝大叶的柠檬却是个彻头彻尾的琼瑶迷,虽然这些台词我们早已熟练对戏过无数次,每每成功“出演”,柠檬都依然要捧着肚子笑好久。
每每看她笑得开怀的样子,恍惚间,我都在想,这一生,就陪她演一出完整的琼瑶剧该多好。
可我忘了,琼瑶最受欢迎的作品总是悲剧居多。
而我,最终也没能陪她演完整出琼瑶剧。
02
认识柠檬那会儿,我还是个“不修边幅”的医科生。当然,“不修边幅”是我自己委婉的形容。按柠檬的话说,第一次见我,一丁点儿活人气息都没有,简直就是行走中的僵尸,还是一个星期不洗头的那种。
而我第一次见柠檬,则刚好相反。平时所有时间都泡在实验室,见惯了毫无生气的死尸,忽然之间看到她这样活蹦乱跳的雌性生物,整个人都兴奋得要摇摆起来。
当时,老肖和柠檬是同系不同级的学长学妹关系,加上老肖的籍贯和柠檬的老家居然是同一个省,老肖便自己冠以老乡为名,实则想利用资源解决我们一群万年单身汉。
“柠檬,这是温远,我哥们儿。温远,这柠檬,我老乡。”老肖介绍完后,我的两只眼就挪不开了,那天柠檬穿了一条柠檬黄的背心裙,衬得她面色红润,粉面桃花。
我憋了许久,憋出一句:“你的脸色真好。”本来气氛挺好,结果我脑子一抽,又补了一句“比实验室那些强太多了。”
正准备娇羞地笑着回答我的柠檬瞬间石化了,老肖赶紧补救,“他的意思是你朝气勃勃,活力无限。”
我跟着附和,“对对对,春意盎然的。”
后来,柠檬跟我说,她虽然语文不好,可她也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居然会用“春意盎然”来形容一个女孩子。
所以,第一次见面之后,柠檬并没有要再见我的意思。毕竟小姑娘都喜欢在篮球场上挥汗如雨的铁血少年,谁会喜欢一个天天身上散发着福尔马林的男人呢。
可我却跟魔怔了一般,在实验室解剖尸体,会不自觉地把尸体的手轻轻地牵起,想象着柠檬的手应该要柔软许多。
在骷髅架上练习穴位,会搂着腰偷偷地靠近,想象着如果能亲一口柠檬,一定是甜甜的。
后来,整个学院都知道,研二有个学长得了失心疯。
03
过了两个多月,平安夜到了。那天,在老肖的怂恿下,我认认真真地洗了个头,换了身儿干净的衣裳,鼓起勇气站在柠檬宿舍楼下等她回来。
天气有些冷,我穿的不多,加上之前有些感冒,一直咳嗽。偏偏柠檬那天和朋友出去吃火锅,很晚才回来。
看到我的时候,她有些惊讶,“你来干什么?”
我看着她手中拎着的各色巧克力和精致包装的礼物,忽然有些局促,放在口袋里的手反复揉搓着那个老肖硬塞给我的苹果。
“没…没什么,我刚好路过。”
“刚好从北二区路过南三区?你这是夜跑来了吧?”柠檬盯着我看的时候,我几乎能感受到自己的脸颊正在发热。
“对…对对,我就是来夜跑的!”说着我原地踏步,做了个跑步的动作,没想到兜里的那个苹果就那么滚了出来。
“你夜跑跑一宿么,还自带干粮。”柠檬调笑地看着我,慌乱中我捡起地上的苹果在衣服上擦了擦,大大地咬了一口,“我感冒了,吃水果补维C。”
当时柠檬就笑得更开心了,因为我咬了一口的苹果上印着一个大大的俗气到爆的“情”字!我在心里暗暗地骂了老肖八百遍,想着回头一定要削了这孙子!
再一次见到柠檬是在学校的元旦晚会上,柠檬代表外语学院表演独唱《Roar》。那天她穿了一身红裙,在舞台上放肆发光,仿佛一颗鲜红的石榴,场下的男生们边吹口哨边跟着尖叫嘶吼。
可歌唱到副歌的高潮,柠檬似乎忘词了。顿时,场面有些失控。我看到柠檬在台上尴尬地站着,不知所措。
当时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站到椅子上,在脑海中快速搜索,最后高声吼了一段这辈子唯一会唱的英文:“Happy New Year,Happy New Year, Happy New Year to you all!”
全场安静了十秒之后,爆发了前所未有的笑声。
我呆呆地站在椅子上忘了下来,柠檬远远地站在舞台上,有那么一秒钟,我似乎看到她也笑了。
晚会结束之后,我又等在柠檬的宿舍楼下。过了半个钟头,柠檬和几个室友一起走了过来,我忽然想找个地缝躲起来,柠檬却眼尖地看见了我。
“你又过来夜跑啊?”
“啊?是啊,跑步对身体好。”我说话的样子一定心虚极了,因为,柠檬盯着我的眼神越来越近,似乎要把我看穿。
“你上次不是说感冒了么?”我几乎能感觉到柠檬的呼吸近在咫尺,一时之间,头脑发热。
“你别靠我这么近,感冒会传染的。”说着我一下子退后了一大步。
“你真的是学医的么?”柠檬没来由的一句问话让我怔住了,可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她忽然凑上前来,双眼定定地看着我,“我怎么听说,这样才会传染呢?”
说完,柠檬当众吻了我!是的,我被一个文质彬彬的小姑娘强吻了!我二十多年的光棍人生从此被彻底改写!
04
第二天,所有人都知道,柠檬成了我的女朋友。
后来柠檬便正大光明地等在我课室门外,在一群群穿着灰溜溜线衫的男人堆里,柠檬的那一抹柠檬黄格外扎眼,身边的朋友都说我走了狗屎运,而我总是沾沾自喜地回:“我能走走狗屎运,你们就只能踩踩狗屎。”
周末,柠檬会拉上我去逛商场,强行给我添置些新行头,头发超过衣领了也会强制性拉我去剪头。过了阵子,同班的小伙子问我最近是不是整了个容,怎么忽然之间整个人都精神起来了。我嘚瑟地说:恋爱中的人都这样,你们不懂。
后来,柠檬捡了条一岁半的金毛,黑乎乎的样子活脱脱就是只“黑毛”,柠檬给他取名叫“茶叶蛋”。每天吃完饭,柠檬牵着我,我牵着茶叶蛋,一起在学校背后的小径上散步。柠檬常常嘲笑我黑得跟“茶叶蛋”似的,我傻乎乎地笑着回她,“茶叶蛋剥开壳也是白乎乎的,就像我纯洁的内心啊。”
想来,那段日子大约是我和柠檬最幸福的时候了。初次恋爱,我们都用尽了心血。曾经,我们也的确全力以赴地去爱对方,可那时的我们终究太年轻,刚刚从阳春白雪的大学课堂踏入下里巴人的真实世界,生活琐事的冲击一波接一波地袭来,我和柠檬原本就基础不牢的感情一度岌岌可危。
研二实习的时候,我搬到了学校附近的出租屋里,不久,柠檬也搬了进来。从此,问题也就出现了。
从前,我的邋遢在她眼里是生活简单随性,我也一直拿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为自己开脱,可真正生活在一起之后,没人能忍受一个天天顶着鸟窝还不爱洗袜子的男友。最初一起生活的时间里,柠檬花费了巨大的精力来矫正我的种种生活习惯。可惜,矫枉过正,发展到后来,她的控制欲已经变成了连我每天穿哪一双袜子也要插手决定。
我从小生在北方,口味偏淡,而柠檬是无辣不欢的川妹子,一顿饭吃下来,我常常被辣得脑门儿冒烟。但凡埋怨几句,柠檬便会觉得委屈,“我都辛辛苦苦给你做吃的了,你就不能迁就迁就我?”
柠檬从小是家里的掌上明珠,而我是穷苦山村出来的穷小子。从前谈恋爱的时候,我事事顺着柠檬便也安稳,可真正到了生活里头,没有人能长久地隐瞒自己本来的面目。在柴米油盐的打磨中,我们都会放下防备,露出自己最真实的样子。甚至,我们自身的一切缺陷都会被无限倍的放大。
也是这时候,我慢慢意识到,我和柠檬也许并不合适。大到花钱购物的价值观,小到一顿饭究竟要煮几碗大米,我们都能起争执。
现在想来,那些琐事原本也不是完全不可调和的。可在那样一个年轻气盛的年纪,我们彼此都太骄傲,不愿妥协,不愿被生活改变。所以,原本不过是微不足道的琐事却在不久之后为我们的分手推波助澜,成功堙没了我们苦心经营的所有。
一起生活了半年之后,院里事情越来越多,掺杂着许多考核,柠檬和我的争吵也越来越凶,后来我便借口工作忙,干脆长期住在医院里。
在不同的病房中穿梭的时候,偶尔我也会想起从前单纯的恋爱时光,又或者是初次遇见柠檬的那一个下午。可回到十几平的小出租屋里,满目都是我们破碎的关系,我害怕这样的现状,我害怕柠檬终会离我而去,于是我只好又逃也似的回到医院。
柠檬大约也感受到了我的逃避,我们彼此也试图做出一些努力来挽救我们岌岌可危的爱情,可柠檬父母的安排又一次为我们的感情加上了最后一根稻草。
那天,柠檬打电话喊我回家吃饭,路过花市的时候,我买了一束她最喜欢的小雏菊。一开始,我总是不理解她为什么会喜欢这种路边的小野花,后来,我才知道她最喜欢的作者最爱的花就是雏菊。
进屋之后,柠檬正背对着我摆放碗筷,“茶叶蛋”在屋子里欢快地冲我摇尾巴。
“温远,我爸妈安排我去美国进修,”柠檬定定地看着我,“你怎么想?”
我慌乱地将手中的小雏菊藏到身后,偷偷地用眼角打量着眼前的柠檬,她已不再是刚刚认识我的时候那般天真无邪。此时的她穿着围裙,拢着头发,手背上还有些未干的油渍。
我忽然发现,自己是个失败的爱人。
和我在一起的那一天起,柠檬仿佛陷入了无尽的泥沼,而我则是在水底拖拽她的水草。她曾经也是个那么爱笑爱闹的姑娘啊,而现在,她仿佛一颗正在黯淡消逝的星星。可我无法眼睁睁地看着她变成这般模样。
“我没什么意见,挺好的啊。”
我清楚地看到柠檬眼中奔涌而出的泪水,在她转身收拾衣服的十几分钟里,有好几次我忍不住想要冲上去抱住她,自私地拥有她。当然,我并没有。
后来,我再也没有见过柠檬。直到老肖的电话再一次带来了遥远的她的消息。
周日早上,我早早地起了床,老肖的电话又挤进来,“喂?温远?你今天会来吧?”
我捋直了衬衫袖口,理了理衬衫领子,“茶叶蛋”像是提前预知了什么似的,在我身后欢脱地摇着尾巴。我看了一眼桌上那束盛开的小雏菊,沉了沉嗓音,回答道:“会。”